又逢春(205)
他说着,直起身,倔强地抿紧薄唇,似乎要与月芙一道跪着不起来。
这时的他,终于感受到一丝与先前的悲凉、愤懑和失望不同的情绪。
那是一种带着不甘和无力的委屈。得知真相后,至今月余,他第一次感受到被父权和君权压迫之下的无能为力。
他自己一个人不打紧,可他的身后,还有妻子,那是他说过要护住一辈子的人。
赵义显被他气得又是一阵猛咳,听得月芙在外心惊肉跳,生怕他一口气堵住,昏厥过去。
“罚不得,罚不得,朕管不了你了,都滚出去吧!”
一只茶杯从里头丢出来,却因丢的力气太小,只堪堪越过门槛便砸落在地,碎成好几瓣。
“谢陛下宽容。”
赵恒忍着满心不屈,拉着月芙的手,从地上站起来。
月芙身子弱,又比他多跪了一炷香多的时间,虽还将上半身挺得笔直,可下半截却已麻木不堪,不动时尚感觉不到太多不适,待稍一挪动,便有一股钻心的痛,从两边的膝盖向上蔓延过来。
她的身子晃了晃,不禁轻轻“啊”一声,咬着牙忍耐痛楚。
赵恒见状弯下腰,双手拢住她两边的胳膊,用力将她扶起来。
“还能走吗?”他搂住她的肩膀,让她能靠在自己身侧借力,哑声在她耳边询问。
月芙咬着唇,一手悄悄掐一把衣裙的侧边,点头道:“没事,走慢些就好。”
赵恒没说话,只稳稳托着她的胳膊,耐心带着她一步一步朝外挪去。
两人的身影靠得近,从背后看去,仿佛一对互相搀扶着蹒跚离去的患难夫妻。
一直到出了宫门,登上马车,月芙始终努力绷紧的脸才终于皱起来,也不敢跪坐着,只伸直双腿,扶着车壁,小声抽气。
赵恒没有骑马,闷头跟她上车,待车帘盖严实后,轻轻捧住她的双腿,小心翼翼给她脱下靴子,掀开层层衣料,仔细查看她的双膝。
白皙娇嫩的肌肤上,赫然浮现出两处椭圆的红晕,因是新留的痕迹,颜色还不算太深,只是看在他的眼里,依然触目惊心。
“对不起,”不知怎的,他感到喉咙间像被哽住了一般,带着一种艰难的呜鸣,“受了我的牵累。”
月芙鼻尖一酸,连忙捧着他的脸亲两下,摇头道:“郎君别这么说,夫妻本就是一体,哪还有什么牵累不牵累的?”
待回到府中,赵恒立刻让人找了跌打药来,亲自坐在榻上替月芙抹药。
“还疼吗?”
月芙摇摇头:“才动起来的时候,疼,这会儿倒是好了,郎君别替我担心。”
赵恒没再出声,眼里却盛满心疼和愧疚。待上完药,吹干些,又帮她将裤脚衣裙放下来。
“有一句话,我一直没问过,今日却得问一问:郎君日后是如何打算的?”月芙想着先前的事,只觉时间过去多日,应当先问明了才好。
赵恒叹了口气,道:“若问我一个人,我自是想抛下这里的一切,再也不必面对这样的家人。可是,终归只是心中想想罢了。阿芙,可是邱相公让你回来劝我,要向圣上俯首认错的?”
月芙笑了笑,摇头道:“没有。邱相公并未与我说什么。不过,我想他的确有这个意思。郎君,不管旁人想的是什么,我都不在乎。我今日问你,只是关心你罢了,没有别的意思。郎君若要回凉州,哪怕从此没有王侯贵戚的身份,我也不在意,定二话不说便跟着郎君走。郎君若要留下,照着邱相公他们的期望匡扶社稷朝纲,我也不会有一句二话。郎君只管放心,不论去哪里,不论做什么,阿芙总会在你身边的。”
赵恒望着她温柔如水的眼眸,心里止不住地一阵阵发软。
不知怎的,先前在太极宫中的情形又一次在脑海里重现,邱思邝的那几句话,也从耳边闪过。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眼下的形势?只是总不肯正视罢了。
他的那几位庶出兄弟,除却已过继出去的赵仁初外,有几个也曾有过争储之心,只是都先后被废太子用各种手段打击过,犯下大错,从此再难在朝堂中立足。
这些年过去,他们也各自领着不同的职务,却都没能做出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绩来,谁也无法服众。此番东宫储位空出来,他们若有心角逐,恐怕又要引起好几年的动荡。
而现在,邱思邝将那所谓的“受命于天”的传闻透露出去,已然将他逼到无路可退的境地。
皇帝因此对他越发不满,其余兄弟则不得不忌惮他的存在,就如当初的废太子一般。只要最后胜利的不是他,他便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皇帝要他乖乖低头认错,“承认”自己的确在图谋东宫的地位,邱思邝等臣子们则要他顺着皇帝的心意,以保政局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