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144)
语毕,他先行提步,走向殿中。
顾燕时自知不该跟着他进去,正欲转身离开,听闻一人冷声:“陛下!”
苏曜驻足,没有回头。姜高懿灰白的胡须直颤起来:“陛下何以与静太妃同行!”
顾燕时僵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苏曜转过脸,脸上没什么情绪:“伤病初愈,朕去向母后问安,碰上静母妃也在。母后说静母妃生辰快到了,一应庆生事宜,让她来与朕议。”
顾燕时越听心跳越快。
任他说得如何气定神闲,这话都太牵强了。
更何况,她的生辰在七月里。
姜高懿面上怒色更甚了一重。
他其实并未将苏曜所言听进耳中,只是看着面前学生的神色就知他在说谎。
他这般说了谎,有些已翻了篇的事情就突然杀了回来,不言自明,直令人手足无措。
殿前宽阔的天地之间一时似有阴云笼罩,一君几臣沉默对峙,又在某一瞬里,忽闻惊雷炸响。
——“天理难容啊!”姜高懿破口大骂,“那是……那是你父皇的嫔妃!你的庶母!”他气得浑身直颤,老迈的声音里填了十二分的怒意,“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顾燕时心惊肉跳,连头也不敢抬。
周遭的另几位朝臣直怕这位老太傅气出个好歹,纷纷轻劝:“太傅息怒……太傅息怒!”
苏曜的脸色一分分冷下去,任由姜高懿捶胸顿足地骂着,他清淡道:“老师请入殿说话。”
“你……你怎么能!”姜高懿恍若未闻,手指指向他,也发着抖,“你怎么能!”
他的语气既不仅愤怒,更有失望。苍老的眼睛圆睁着,不可置信地盯着苏曜,直觉荒唐。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着长大的得意门生,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他还曾为他的圣誉在朝堂上痛斥徐同捕风捉影,如今突然成了一个笑话。
顾燕时立在旁边低着头,一个字也不敢说。
突然间,“唰”地一声鸣音。殿前侍卫的腰间佩刀被猝不及防地抽出,顾燕时只觉银光骤然逼近,不禁冷气倒吸,想躲却回不过神。
下一刹,一抹玄色撞入视线。他来得太急,直将她碰了个趔趄,她忙站稳脚,慌张抬头。
他挡在她面前,长身静立。眼帘淡淡垂着,声线寒冷:“老师。”
“陛下还护着她!”姜高懿惊退半步,怔怔摇头,旁边的官员战战兢兢地扶住他。
忽而他身子一软,伴着低低一声,一口暗红溢出。
“太傅!”众人大惊失色,苏曜的神情亦微微一变。
殿前终是乱成了一片,宫人们七手八脚地上前搀扶姜太傅,姜高懿却顾不上那口血,仍在拼尽力气高声骂着:“寡廉鲜耻!水性杨花!”
“陛下怎能与她做下如此伤风败俗之事!”
“陛下七岁开蒙,苦读至今,当为一代明君啊!”
姜高懿痛心疾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手一下下狠砸着青石砖。
“荒唐!荒唐啊!”他仰天大呼,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第59章 坐实
姜高懿激动已极,骂着骂着,忽一阵急促的咳嗽。
更多的鲜血涌出来,星星点点地落在青石板上。
旧宫的地面原已陈旧,石板上多有皲裂坑洼,沁上血珠,更多了一重斑驳。
苏曜神情漠然,薄唇微抿:“送太傅回去,传太医,为太傅好生安养。”
一语既出,周遭微妙地静了一下。
过去十余年,陛下不论喜怒,总还是时时尊称姜高懿一声“老师”的,以“太傅”称呼的时候不大多见,在姜高懿动气时尤为如此。
几位朝臣一时面面相觑,苏曜不再多言,手指无声地在顾燕时胳膊上一碰,便向殿中走去。
顾燕时回不过神,木然跟着他入殿。他在外殿内殿都未停半步,直至入了寝殿,肃穆之感少了三分,她一下子脱力,跌坐下去。
“母妃。”苏曜回身,一把将她揽住。
她浑身直颤,冷汗从额上冒出来,一双水眸恐慌至极。
方才一切来得太快,她直至此时才反应过来,姜高懿险些杀了她!
“母妃。”他又唤了声,臂膀紧了紧,欲将她抱起。可她浑身僵硬,他一时不好使立,只得拢着她站起身,缓步挪向茶榻。
行至茶榻前,他扶她坐,她仍怔忪回不过神,他静默半晌,颔首轻声:“你受惊了。”
她抬起头,含着泪光的双眼直直地盯在他面上,似有很多话想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苏曜无声地坐到她身边,将她揽住,很快便觉她周身都在发寒。
顾燕时心乱如麻,恐慌与无措似乎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地大网,将她紧紧缠裹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