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入梦(116)
他看着这双眼睛,却在想着,如果那天,落在后面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爸爸妈妈,他们一定会回头。
他们不会像他,头也不回地逃跑。不会像他,真的在没有食物的时候,将亲人储备起来。不会像他,把妹妹也抛在身后。更不会像他那样,只有自己活下来。
但就算问一万遍,他们一定会不会改口,会坚持说“绝对不会管你。”……所以,遇到任何事他也都只需要顾着自己求生就好了,不需要有半点愧疚,好好活下去。
这一瞬间,强烈的酸涩像潮水一样淹没他的心,它们一路蔓延,那种鼻酸眼涨的感觉十分陌生,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汤豆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两个人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夜空下只有席文文细微的抽泣声。
第二天毫无疑问,两个人的眼睛都是肿的,席文文说自己眼睛进沙揉的,莫温破天荒地向大家解释自己被虫子咬了。
队伍走到第六天的下午,一家人中最大的孩子叫半月的那个,认出了地平线上绵连连接在一起的小小山包们。
“这里是边沿,再往西北方面走十天,就能到……”
“到目的地?”
“不是,是到西山脚下。在山里还得要走很久。”半月说。
五个人都知道,他说的很久,就真的是很久的意思。按他说的路程算,进山之后就算中间不走岔路浪费时间,到达目的地时,这一家人起码得有四个人老死在路上。
但他们全家似乎都很坦然。
在行走的过程中,半月全程一直都在和弟弟们说着什么,有时候他们的妈妈也会讲很多。
宝林听了一下,跟汤豆讲“是在说自己种族的历史。和自己家族的历史。”
他们活得太短暂,没有文字,流传下去的大部分东西都只是图画。但要保存、制作这些图画,对他们来说,都是耗时不短的巨大工程,有时候甚至为了记载一件事,都花了几个人的一生。
所以只有很重大的事情,才会有图册。其它一切都靠一辈辈地口耳相传。
据半月口中说,他们的种族已经绵延几万年了。对于历史,他知道的都不太多,所讲述的大部分都只是日常生存方面的,比如怎么取火,怎么在野外求生,怎么种粮食,猪可能会发什么病,一般有什么药可以治。
一直闷闷不乐的席文文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觉得你们还能出山回家吗?不然还讲这些做什么呢?”
半月说“不到最后也不会知道是怎么结果,等知道的时候,可能就来不及了。所以,不论自己以为未来会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放弃传授生存的经验,也不可能以放弃讲述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关于整个族群的故事。这是祖辈的教导。”这也是他们存活延续到现在的基石。
听他说,他们的族群曾有壮举,花费了很长时间创造了文字,但学会需要很久,大多数人都没有那么多时间,后来因为断代,那些文字也没有流传下来。在这几万年中间,他们已经有很多的历史,因为种种变故而遗失了。
“但如果不去往下传,完全放弃的话。那我们不就变成了,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蜉蝣吗?”半月说“那我们整个种族虽然还活着,但和消失了也没有差别。”
汤豆一时怔怔的。对于生命 、生命延续的意义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太多,可现在,她突然这么直观地认识到,不论多么短暂微小的生命,都在努力的生存,他们每一个个体的一生,都平凡而没有意义,甚至几辈人都耗费在无谓的等待中,但却正是这些平凡和无意义的人生,组成了这个族群的历史,并令这个族群成功地延续了下来。
这令人难受,但震撼油然而生。
到了晚上,他们的妈妈有了剧烈的腹痛。
五人虽然受了很多的教育,但完全没有涉及到如何接生,宝林吓得完全不敢走过去。对这五人而言,世上真的有很多事比渗入物还叫人心颤。
但月半并不慌。他有条不紊地叫弟弟们帮妈妈找地方躺下,又从行囊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器具。
甚至在帮助接生的时候,一边还要传授着自己的经验。他已经参与过一次接生,这里最小的弟弟就是他和他爸爸一起接生的。也就是在当时,他学到了这门‘知识’,现在又将这门知识再次传播下去。
宝林低声说“这传下来的知识还是热的呢。”这些人可能都还来不及因为时间太久而遗忘自己学到的知识,自己的寿命就到了终点。
妇人从发动,到生,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也没有需要五人伸出援手。
席文文想把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物给她,以防止感染,但被汤豆制止了“看上去我们是一样的,但无法确定药物对他们的效果是不是同样。”并且在体型相差这么大的情况下,也很难确定剂量。何况她还要哺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