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宫妃策+番外(140)
薛七喜身体早已康复,念云也命司膳房给他加伙食。有人注意到,他把一切猪肉,甚至是放了猪肉的食物都放在了一边,甚至有猪油的菜肴他都不会动。
念云叫茴香去问过他,才知道他是回民,不吃猪肉的。此后念云便命人给他的食物里不再出现猪肉。
除了猪肉之外,他倒是不挑食,而且吃得很多。但他依旧是瘦,瘦得仿佛挂不住那件宽松的内监衣裳,就好像一根细长的竹竿,只在适宜的位置伸出头和胳膊来。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念云总是觉得他很少笑,细瘦的脸颊常常藏在帽子的阴影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忧郁。
他是一个不开心的人,念云暗想,也许因为他读过书,有一定的见识,所以他才会对自己的生命有深刻的悲伤。
她见过太多的人,目不识丁,没有自己的想法,经历了天灾人祸、骨肉分离,然后麻木地生活,麻木地为一块干馍馍而欢喜。
到傍晚的时候,七喜会带着小哑巴到每个院子里来点灯。太子李诵、郡王李淳在哪个姬妾处歇息,司寝会提前告诉他。
他就会在点灯的时候,给那个院里送去六对大红灯笼,拿火折子点上,并用竹竿一个一个地挂在檐下。灯笼里的蜡烛不长不短,刚好燃到三更末。
十天里,总有那么**天,七喜和小哑巴要抬着那六对大红的灯笼挂到念云的檐下。
东宫的内侍年纪都比较大,都是从太子李诵小时候便在东宫伺候的老人,有些人,念云甚至支使不动。念云早就想在内侍中培植一批自己的势力,然而一直没有精力去管。
茴香知道念云有意栽培七喜,有空的时候,也常常同他说话。茴香也常常觉得,他十分顺从,从不会争辩或者违拗,但他就是好像心情一直都不好的样子,答应任何事情都面无表情。
傍晚的时候,远远地听见七喜扯着嗓子喊一声:“点灯——”,然后他就会拿着火折子和灯油,从承恩殿开始,一个一个院子去敲门。
从承恩殿出来,第二个便去宜秋宫,天还没有全黑。七喜低着头,从一片光明中走出来,带着一片光明,却仿佛永远也无法照亮他自己的黑暗。
院门叩响三声,紧接着喊道:“点灯——”
念云听得出七喜的声音。他净身的时候已经将近成年,有凸出的喉结和浓密但短小的胡须,脸上的痘痕也成为永远无法抹去的印记。
他的声音不像那些从小净身进宫的内侍一样尖细难听,而是一种介于少年和成年男子之间的,浑厚但并不粗哑的嗓音。
茴香去给他开了门,引他们进来,尽管实际上七喜对这个院子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七喜在前,小哑巴在后,一根长竹竿上挂着一大排大红的灯笼。
小哑巴将竹竿抬在肩膀上,一手拿着火折子。七喜因为比小哑巴高出太多,竹竿夹在咯吱窝下,一手提着灯油。
茴香在前边走,忽然停住脚步。七喜走在前面,低着头走路,似乎有些走神,一个不防备,差点踩到茴香的脚跟,一个趔趄,手里的灯油差点泼出去。
茴香忙扶住他,嘻嘻笑起来:“想什么呢,今儿好像没带心在身上。”
第八十章 纵火
待给所有的院子都点完灯,七喜返回来,穿过漫长的林荫道,对着那一片黑暗的方向,稍微放慢了脚步。
大铜锁依旧是虚悬在门上,院子里是一如既往的黑暗,静谧。
他走进去,郑重地走到左边靠近屋子的灯柱前,那盏昨日点过的灯,仿佛还带着灯火的余温。
他郑重地拿开灯罩,仿佛是在紫宸殿捧起玉玺一般,加满了灯油,点亮了灯,像玉玺盖在五色帛的圣旨上一般,缓缓合上灯罩。
点完一盏,他又走到下一个灯柱前,用衣袖仔细擦干净灯罩,添油,点灯。
再点一盏。
他慢慢地把六对灯柱,十二盏灯全部都点亮了。
于是院子里渐渐地明亮起来,透过门上的小洞和窗户上木板的缝隙,他看到了屋里的摆设。宽大的雕花紫檀木大榻,挂着残破的织金帷帐,帷帐上似乎还镶嵌着珍珠。
窗户边上挂着紫色流云锦的窗幔,靠窗的墙角摆着一只线条流畅的描金花瓶,或许曾经是一对儿,但现在只剩了一只,里面插着不知已经枯萎多久了的花枝。
一切都像是蒙尘的繁华,恍若美人迟暮。仿佛只要清理掉积年的尘灰,屋里的人便会像埋藏的宝珠一般,重见天日,重新焕发出迷人的神采。
但,坐在屋里的那个背影,枯瘦,苍老,一件大红的衣袍披在肩上,羸弱的躯体似乎已不胜衣袍的重量。披在肩上的一头长发,已经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