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508)
原来他平静下来是这番模样,眉眼的线条柔和流畅,好似那些神庙中供奉的神像。他若方才也是这般神情,她想必也不会怀疑他是无皿的弟子。
少女掸了掸辫子上的雪花,招呼那抬辇的汉子们先行一步,免得那辇上的人受不住这风口的寒意。
男子不语,只沉默地跟在后面。
少女瞧着那过于安静的背影,心中突然涌出些许好奇。
“我见过来求药的人,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女子看似柔弱却总是坚韧不屈,男子却少有似你这般果决坚定的。他们想的更多,总以为是自己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更有智慧些,向来是不肯吃亏的,最终便只能两手空空而去。”
前方的男子终于停下脚步,微微侧过的兜帽下露出半张看不出表情的脸。
“不知姑娘准备让我吃些什么亏呢?”
少女冷哼一声。
“现下倒是想起来问了?瞧你方才那般神气的样子,还以为多么孤傲不屈,转眼便就这么跟了来。不怕我是要骗你、有意害你、或者再寻些法子折辱你?”
男子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抬头望向不远处小辇上的女子。
“只要姑娘有心救她,便是骗我、害我、折辱我,又如何?”
少女语塞,随即收敛了神色。
“你现下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像无皿的徒弟了。”
她一跃三两步,跳到了男子身旁,抬手指向灰蒙蒙的远方。
“你看那山峰如何?”
他顺着少女指尖望去,雪雾缥缈间,隐约显出一座挺拔陡峭的孤峰,峰顶似是被齐齐截去、却高耸屹立,显得分外苍白而荒凉,正是那传说中的白头峰。
他收回远眺的目光,如实道。
“鬼斧神工,非千百年难成也。”
少女得意一笑,毫不掩饰脸上的飞扬之色。
“那里本没有山峰,是我高祖开悟神术之时劈出来的。你是裘家后人,又是无皿的徒弟,悟性应当极高,方才那一番话来看,心性也是不凡,说不定用上一两年也可开悟。只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
少女说完,不再看他,快步向着石阶上而去。
他最后再看一眼那轮廓时隐时现的孤峰,随即没有半点流连、沉默着离开。
石阶的尽头是块石头平地。整个山头也只得这一块平地,平地上便也只得那一间石屋,石屋正中是座黑石头垒成的巨大火炉,炉膛内红光闪闪、热气腾腾,直将整间屋子烘烤地如春末盛夏一般。
少女解下披风,穿过那一排排柔软翠绿的花草叶蔓,径直来到一方碧水玉池前。
她咬破食指、轻轻放在那池水旁,不一会,一只灰白色的脑袋便顶着几朵铜钱草冒了出来。
少女伸出手,那团白色便如有灵性般跳上她的手掌。
是只浑身雪白、头上带角的蛙。
男子盯着那只怪模怪样的蛙,许久才慢慢开口道。
“这便是那千百人来求过的药么?”
“这只是普通的高原雪蛙,它救不了你的心上人。”少女说完顿了顿,伸出手指轻轻捏住那只蛙的头,“能救她的是这个。”
雪蛙的头被抬起,他这才注意到,那只青蛙的喉咙上有一处半透明的囊袋,里面隐约涌动着暗红色的液体,看起来有几份诡异。
“这是什么?”
“瞿九黎的血蕴含灵气,若遇死物,很快便会流失殆尽。所以,必须用活物承载。”
“瞿九黎又是谁?”
“她是神的传说在这片大地上的终结,也是涅泫王朝土崩瓦解的缘由。世间万物终是荣衰往复、阴阳想通的,绝处总能逢生,盛极必然衰落。人是如此,神明亦是如此。”少女手指轻轻瘙着那蛙的肚子,那雪蛙便惬意地眯起眼来,“她的血对神血后人而言是洗髓蜕骨的剧毒,对普通人来说却是起死回生的灵药。过往百年间,她留下的血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如今,便只剩下这些。”
男子清冷的眸子中一片了然。
“说罢,你的条件。”
“天成的皇帝果然是个玲珑心窍的妙人。今天这夜值得委实有些辛苦,早日同你交代完我也好回去补个眠。”
少女笑了,她掌心那只娃竟也跟着咧了咧嘴,脖子下面的红色囊袋宝石一般亮晶晶的。
“这血不多不少,刚好是两个人的分量。你若想救她,便要同她一起服下。”
石室内只有片刻的安静,可她预想中的沉寂却并没有太久。
“好。”
少女有些惊讶。
“你、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吗?”
“我已厌倦了追寻那些因果与真相。何况即便寻到了,如今的结果又会有何不同?”
他说的没错,不仅没错而且通透。
少女心中突然有些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