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490)

作者:八条看雪

以退为进,舍生而取义也。

若要挥出一记重击,往往需要先后退半步。

或许一切的解脱不是抓牢不放,而是学会放手。

双膝屈下、右腿后撤,苦苦维系的平衡在这一刻溃散,枪头带着千钧之力向她袭来,而这一回,她没有再去抵挡。

银色枪头带着锐锋险势劈落,重重嵌进她右肩之上。鲜血瞬间湿透半边臂膀,钻心的疼痛令她呼吸一窒,随即与心底揭开的疮疤混为血肉模糊的一团。

从命运书写他与她的羁绊、用她的成长去补偿他失去亲人的痛时,注定便会有斩断羁绊的那一天。

握剑的手一松,解甲应声而落,顷刻间被另一只手抓牢。

左手剑逆势而起、扶摇而上,游走出拆魂的最后一式。

肋下三分、内股脚踝、最后沿脊骨而上、天顶而出。薄而寒凉的剑锋贴着将军的背脊钻出,直奔颈间而去。

原来拆魂的精髓便在于此,越是决绝不留余地,剑锋便越是流畅迅速疾。

原来剑可以这般快。快到她还来不及反应,便已成生死定局。

她已杀红的眼在这一刻突然清明。

剑锋堪堪停在他的后颈处,运气流转时的清啸声仿佛还在剑尖。

“你输了。”

剑锋下的人沉肩欲挣脱,被她又逼近三分。

“你若再动,我便只能废了你的胳膊!”

肖准嘴角轻轻扯动,声音坚定。

“肖家满门英烈,岂有不战而降之人?”

“面对敌人才有降不降一说,对着自己人、怎能算是降?!”

他半侧过头来,她却不敢看他那一半神色。

“那便杀了我吧。”

她的手微微一抖,不知是力竭还是彷徨。解甲的剑刃就悬在他颈侧,顷刻便能见血。

“杀了我。我让你杀了我......”他缓缓闭上了眼,可语气中的决绝不比她少半分,“事到如今,你我都已进退不得。我长你十数,便由我替你上前半步、做这了断之人罢。”

话音未落,他已凑上她的剑锋。

她猛地抽手、解甲抬起,他落了个空。

“只是寻死便能了断一切吗?若是这般,活着的人岂非可笑?”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话说得诚恳,“你同我说过,每一次上战场前,都要回想一些好事,这样才能让自己好好活下去。你比我年长十数,难道心中牵挂还不及我吗?”

肖准睁开眼,眼中却无光亮。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念及父母长兄,莫说边疆十年,便是炼狱数十载,也耗得起、熬得住。只是如今府中空落,已无人盼我归期。”

她俯下身、目光与他平视。

“府中怎会无人?我还在、我还愿做义父的家人。只要你愿意,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她急声说着,迫不及待地等待着他的动摇、他的回转,可她却再没有听到那个答案。

扑地一声闷响,她缓缓低下头去。

带血的箭头、纤细的箭杆就这样穿透了将军的胸口,鲜血从空心的箭杆中流出,飞溅进了她的眼睛里。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叙旧了。”细细弯弯的白角弓缓缓垂下,握弓的手白皙瘦弱、带着一股无辜之感,“只是一个祭坛上可不能有两样祭品,你能理解我吧?”

握剑的手颓然垂下,手腕上的颤抖传遍全身,她只觉得有什么被击碎瓦解,正如流沙般从指尖溜走。

“南回......”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僵硬地凑近他,只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留下最后一声长叹。

“对不起......”

将军的身体变得沉重,像是有什么轻盈的东西在这一刻离开了他。但她仍没有松手,只低头看着手中沾满血污的剑。

“是我不好。若上一次我手中有剑,我是不是就能留住你了?那样的话,现在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一样了......”

“即便从头来过,结果也还是一样。他的命早在十几年前便已经注定,不管曾经分出多少支流、经过多少曲折,最后终究还是要汇集在一起、走向同一种结局。”说到这,女子停顿片刻,有些惋惜地望着地上那被一箭穿胸的男子,“他太懦弱了,不配站在我身旁。”

臂弯中的身体渐渐冷去,她缓缓站起身来,转头望向身后的白允。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四周的雾气好像淡了一些。她方才不过能见方寸之地,现在却已经可以模模糊糊看见数十步开外的人影了。

“他为你抛弃了一切,如今却只得到了懦弱二字吗?”

“他不是为我,他是为他自己。”那身影又离近了些,依稀还是那张凄美中透出些许倔强的脸庞,“不论是家门之仇,还是故爱之恨,都是他一人命运的沉浮,他既心怀仇恨,便会为我所驱使。如今你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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