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452)
那打酒妇人身形却甚是矫健,一拉一推便护住那酒缸、又将她挡在外面,显然是没少驱逐那些没钱却馋酒的酒鬼。
“不卖就是不卖。莫要挡着我做生意,后面的人还等着呢。”
说话间,身后那一众拎着筒的老老少少顿时一阵不满,霍州方言夹杂着闽州土话吵得她脑仁疼。
肖南回不得不暂时退开来,但她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她可是天没亮就出发、走了足足十几里山路才到的这里,怎可无功而返?
眼见方才排在她身后的那中年矮胖男子、已心满意足地打到了酒,肖南回快走几步凑上前去,手掌一翻,露出半锭银子。
那男子一愣,眼睛便定在了那银子上。
“这些,买你手里的酒。卖不卖?”
对方有些不可思议,短粗的手指捏起那银子反复看了看,确认货真价实。
“卖。”男子生怕她后悔,又再三确认一番,“你自己开的价,可莫要反悔。”
依她的性子,花半锭银子买几文钱的酒,她确实得反悔。但这不是她的银子,是丁未翔的银子。那有什么好反悔的呢?
肖南回嘿嘿一笑,一手交钱一手提货。
“万万不会。”
那人见她爽快,也憨笑起来,露出一排缺了门齿的黄牙来,话都多了起来。
“其实方才也不是不卖你。我们这小地方酿酒,水都不大讲究,先前有吃坏了肚子的外乡人,非要找麻烦呢。”
肖南回看了看那酒桶里的东西,确实是有些浑浊。
但她根本不在意。比这粗劣的酒浆她又不是没喝过,她对自己的肚子有信心。
“我确实刚到此地,买些酒浆也算是拜过这一方水土了。”
那人上下打量她和她身上那件过于随意的苎麻小衫。
“姑娘是哪里来的?我们这里可不常有外人啊。”
她顿了顿,含糊道。
“北边过来的。”
不料那人却还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惊一乍道。
“那你来的时候,可经过了那座山?”
肖南回摇摇头。
她没经过那山,她是今天早上刚从那山里走出来的。
“没去就好。别看那山瞧着不高、也没啥稀奇,但千万莫要靠近,山门为界、万万不可跨入半步。”
中年汉子神色紧张地交代着,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她的好奇心被勾起,本来要迈开的腿又缩了回来。
“为何?”
对方压低了嗓子,说话间因为咬字用力的缘故而有些漏风。
“那山门内住着一位性情残暴、凶神恶煞的地仙,寻常人若是靠近必会被抓走去做苦力,再也别想逃出来。”
性情残暴、凶神恶煞?做苦力?想到那老妪指使丁未翔喂鸡时的可怕气势,肖南回由衷点了点头。
“确实确实。”
那人显然已多年没能同外乡人倾吐这些“村中秘闻”,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
“说起那地仙,我们都觉着是谁的冤魂成了精怪呢。要知道老早之前还有人住过那片地界,后来还不是没一个落得个好下场,如今大家都觉得那地方晦气,都没人敢提钟离二字了。”
肖南回愣住。
“你说什么?这里此前的地名叫做钟离?”
那人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晦气话,连着呸了几声,这才有些懊丧地嘟囔了几句。
“说了你也未必会信。我外祖还在的时候同我讲过,说是很多年前钟离这一带连年大旱,村里人都逃得差不多了。当时突然来了一群外乡人,不知使了什么法术,便求来了一场大雨......”
“外乡人?”肖南回的心砰砰跳起来,有种说不明的猜想正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型,“多少人?从何方来的?”
“大约百十来人吧,说是从霍州那边过来的。欸,这里外乡人本就少,向当时那样来了百十来人的更是稀罕。”
“你说的那些外乡人,后来去了哪里?”
中年男子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自然是遭了祸。不然你以为大家为何觉得那里晦气、还改了名字?”
肖南回愕然,手中的酒筒险些被她打翻。
“我外祖还说,那场大旱不是没来由的,或许此地注定不祥。钟离,终离,离别之地啊......”
那买酒的男子边念叨着、边驼着背走远了,她却仍然还在原地站着,许久才拎着那沉甸甸的酒筒、向着东北方向的那座山而去。
乡间的路比不得官道,却也是无数农夫挑着担子一脚一脚踩实的泥土,走起来不累脚,只是要小心田间偶尔蹦出来的□□田蛙。
这样的路走了几里,便连田埂那般宽的路也瞧不见了,只能望着远山轮廓上的那处豁口、在荒草和乱石中蹚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