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406)

作者:八条看雪

“请问,还有茶水吗?”

船上依旧无人应答。

坐在她对面的男子终于睁开眼,声音依旧是淡淡的。

“出门在外,有些事就不要计较了,莫要让主人家面子上过不去。”

这话一出口,一直待在船头的少年瞬间就坐不住了。

“不就一壶破茶?谁说不给你了?!茶呢?给她上茶!”

噔噔噔一阵脚步声从甲板上由远而近,一壶冒着热气的茶瞬间摆在了眼前。

论起这说话戳人心窝子的道行,她果然差得甚远。

肖南回心下暗叹,刚要拿起那茶壶,突然视线便停在了那送茶的中年妇人脸上。

如果说客栈里遇到一个邹府护卫头领勉强可以算作凑巧,那此时此刻在船上遇到了邹府的当家主母,如何也不能说是意外了吧?

赵西梅耷拉着眉眼,哪里还有当初半分跋扈?转身退下时那娴熟的样子,当真令肖南回扭着脖子看了好久。

沈林林察觉她的视线,不由得冷哼一声。

“丧家之犬,有甚好看?”

短短八个字,已经瞬间坐实了她的猜想。

邹府一夜间消失,果真是沈氏的手笔。

当初她寄信未得回音,便觉事出蹊跷。

她若未曾亲自去过穆尔赫、并在那邹府中迷过路,或许也能说服自己所谓迁宅一说。可邹家有多大,她是见识过的。这样一户人家,怎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若是仇家寻来杀了他满门。可哪个仇家做事如此周到,杀完人还要清理现场、运出尸体,搞得像是无事发生过一般?

若是便是察觉了什么风声举家搬走,看似情理之中,实则更加匪夷所思。要知道邹府上下少说也有百十来人,即便遣散家仆、只留府中人,就是金银细软也要收拾个十天半月、装上个十箱八箱,如何众目睽睽之下从城中一夜消失?

但若有人从旁协助,那情形便大不一样。

而这从中插手的人必定权势大于邹家,甚至放眼霍州也是立得住脚的。

“是你们劫走了邹家人?”

“什么叫劫?”少年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用词十分不满,语气中透出一丝鄙夷,“邹熊两家这些年在穆尔赫也没少吸金吞银,不过是些太过贪吃的黄羊,养肥了自然是要宰了的,若是放任不管,整片草原都要被啃秃了去。”

这些话一出口,这沈林林终于有了些许沈家人的模样。

原来这便是沈氏统领北方各郡的手段。若是派出族中人各州各郡地盯着,一来人手未必充足、手段未必有力,二来动静太大,少不了要触到天成的底线。

所以他们选择放任地方氏族壮大,其间明里暗里都在盯着,一旦这地方上的势力膨胀到了一定程度,便借些机缘将其一刀割喉、除个干净。被盘剥吸血的百姓们也好有些休养生息的气口,而等不了三五年,便会又有新的肥羊冒出头来,如此进入新一轮的循环。

而退开一万步来观这块肥沃土地上坐卧的沈氏,何尝不是天家养在北部的一只大肥羊?只是这肥羊头脑聪明些,懂得不将自己吃得太肥太壮,以至于刚贴上秋膘便成了国库越冬的骨肉油脂。

贪愎喜利,灭国杀身之本也。

究其根本,不过制衡之术罢了。

肖南回抬眼去瞧眼前男子的神色,他显然一早便知道沈氏的这些动作,听得这些消息面上没有半点波澜。

又或许,他一早便知沈氏会在此等他,而那传说中织带子的人就是他们即将要去见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水流声减缓,船速也慢了下来。

她借着月色向水面望去,这才知晓船只驶入了一片水域开阔地,四周可见大片的滩涂与芦苇荡,一些船身细窄的舢板在其中穿梭往复,简直比白日里的大沨渡码头看起来还要繁忙。

河岸两侧是绵延不断的杉木林,尖而高耸的树影连成一片,好似一头巨熊的兽爪与獠牙。

黑水环绕,杉树成林。

她知道这是哪里了。

“到了。”沈林林的声音从船头传来,带着几分急促,“快些下船,莫要耽搁!”

肖南回瞪了那沈林林一眼。

方才出发的时候没见他火急火燎,不知如今又是在急些什么?

丁未翔第一个下船,左右观察了一番,才将那人接下来。

肖南回紧跟其后,走到甲板边上才发现:这船与其说是靠岸,不如说是搁浅。

船与岸之间没有艞板,若要下船,便只能一脚踩进泥里。

这究竟是无意为之的待客不周、还是有意为之的下马威呢?

已经走出数十步的沈林林又在不停催促,肖南回只得挽起衣摆从船上一跃而下。

脚一落地,她瞬间便感觉到这片滩涂并非寻常河泥那般泥泞,而是松软细腻,像是某种砂岩浅滩。月色下隐约可见这片砂岩皆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色,同方才经过的那片水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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