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402)

作者:八条看雪

“父王曾有二子,长子重瞳,次子一目,皆年不过十便双双夭折。方士入宫行堪舆之术,谓宫墙之内有前朝遗秽,踞于阴气盘绕之地。于是父王下令要将宫内所有湖池全部填了,却唯有一潭烂泥的莲池怎样都填不满,方士使劲浑身解数也不得解决之法,最终只得蓄水以存之。”

听到这里,肖南回突然想起了先前姚易的那门生意。

“月栖湖?”

他看了她一眼。

“听说过?”

何止听说过啊,她还在宫墙外的土山包上偷窥过他选老婆,还因为这事和许束吵了一架,回去路上还挑了夙平川的亵裤呢。

她吸了吸鼻子。

“就只是听人乱说的。”

他装作看不见她说谎时的小动作,又徐徐道之。

“经历莲池一事,父王也觉得那方士大抵只是胡言乱语,于是去请已经归隐的步虚谷瞿家人前来做个定夺。当时的瞿家家长只在宫中停了一日,便断言池水未干、并非遗秽,而是前朝气数未尽之兆。此气脉或困于宫墙之中,或隐于旷野之外,已日渐昌盛,非遏其源不可祛除。父王闻言,大惑得解,深以为然,转头便将先前的方士杀了,转而去寻这股前朝气脉了。”

听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咋舌。

想起郝白那张有些做作的脸,肖南回实在有些无法想象那其余的瞿家人能有多靠得住,竟能让一国君王如此兴师动众地去找寻一股虚无缥缈的气脉。

或许驱使帝王走上此路的并非瞿家的一句话,而仅仅只是一颗为保权势、不计代价的野心罢了。

“自我记事起,父王便一直在为彻查此事而忧虑难寐。他像是中了邪、着了魔,日复一日地参阅着古籍图典,追寻着关于裘氏的只鳞片甲,甚至忘记了这万里山河其实本就已经在他座下。求索而不得挖空了他的心力,思虑与猜忌占据了他的魂魄,他的身体迅速枯竭,宫中御医皆束手无策,而彼时他膝下只有一子,便是已久不在宫中的我。”

他讲到这里突然顿了顿,再开口时似乎有意隐去了什么。

“我与父王素来都有些不和睦,直到最后一刻,他仍不甘心将坐了多年的位子就那么白白给了我,于是将三道生死难题摆在了我面前。他带我去到我母亲的墓前起誓,一旦继位,必在有生之年完成三件事,这便是我获得新生的代价。如若不从,便当场杀了我,另寻宗亲血脉继位。”

这哪里是有些不和睦?分明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则为何宁可杀死自己的孩子也要另寻他人之子继位?

肖南回知道,有些事他并没有完全说出来。

但她暂时不打算去问。因为她猜测那或许与他母妃有关,而那又是另一段伤心事了。

“那......三件事是什么呢?”

“其一是找回秘玺,其二是平叛碧疆,其三便是永绝前朝之患。”

“前朝之患?”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是指那还未寻到的前朝气脉吗?”

“或许吧。我潜心布局多年,前两件事已有眉目,唯有第三件事始终不得解。起先我以为此事或许就是指代秘玺一事,但以我对父王生前了解,他特意提及此处,必不可能只是重复、而是另有他意。当年我本该同父王询问清楚,但他那时已经病重,雨安之乱后不到三日便咽了气。而他身边最亲近的侍卫也因侍君不利而获罪,不日便离开阙城,前往夙氏一族的长眠地守陵。”

“你说的是宗先生吧?”肖南回突然便想起了当初在羽林别苑那晚的情景,“宗颢曾同我说过,他行走天下半生,尽收了那带有预言的织锦,但唯有一条,不知所踪。难道肖府满门被杀,当真就只是为了那一条带子?那就是天家想要除去的秘密?”

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有些荒诞可笑。

一个同她说起预言实乃虚妄的人,最终却因为这个不存在的虚妄,夺走了七十九个人的性命。

但她知道,宗颢不过只是一把锋利的刀,而那王座上握刀的人才是真正凉薄之人。

她心中一阵翻腾,努力不去想眼前这人身上流淌的血脉。

“可为何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要在那时候......”

“或许他先前也不知道,原来他耗费半生都在寻找的东西,其实就藏在都城之中。”

不对,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肖南回搜肠刮肚地拼凑着自己方才知晓的这些信息,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缺损的那一角。

而眼下,她唯一的线索,确实便只有那条静静躺在锦盒中的带子了。

“莫说这只是一条普通素麻线织出来的带子,便是它真有些什么秘密,那秘密是什么、又究竟来自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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