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333)

作者:八条看雪

但方才那一幕却令她心底打颤。

对于有些人来说,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失去尊严才是。

那薄夫人是如此,她也是如此。

他可以那样毫不手软地对一个地位远低于他的女子诛心至此,未来是否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她呢?而只要对方这样做,她是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的。

她甚至远不如薄夫人。她无父兄、无母族,唯一的依靠便是青怀侯府,可义父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能分心来护她?

她真的能依赖那一点来自孤月的光亮吗?那是黑夜里温暖她的光,还是只是无情夜空中、亘古不变的一种存在罢了?

许久没有听到她的回应,夙未垂下了眼帘。

“让孤来猜猜看。你觉得孤残忍?”

肖南回哑然。

她的心思他都知道。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无从遁形。

“世人赞美真言、憎恶欺骗,可到头来却常常宁可相信谎言。你以为的种种情非得已只是粉饰太平,而孤只是将一切的真实样子放在你面前。”他的声音在画居里回响,字字掷地有声,“这杯酒是如此,你以为的残忍亦是如此。”

他说话向来是柔和而曲折的,如今却似刚磨好的刀子一般,锋芒直指她心底薄弱之处。

从过往种种到如今她同肖准间的关系,一切都是早已注定、她却不忍拆穿的真相。可她已与这些真相相安无事多年,为何他一出现,就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便是她当真盲目蠢钝、自作自受,他就没有从中搅弄风云、兴风作浪吗?

肖南回的心又开始狂跳,一股气憋在胸口不吐不快。

“薄夫人作茧自缚、罪有应得,只是今日本是王府喜事,此事又因我而起,这番闹大实在令人惶恐。肖府已立危墙之下,恳请陛下网开一面,莫要再将我架在火上烤。”

她一提起肖府,那人神情便瞬间冷了下来。

“你言下之意,是孤利用了你?”

肖南回依旧沉默,她的沉默中透出一种执拗。她不明白这种没来由的执拗因何而起,只觉得自己变得有几分自欺欺人,又或者她其实从来都是如此。

烜远王如今手握光要营数十万精兵,天家血脉出身,朝中威望又高,便是先帝在时都免不了几分猜忌,何况如今。

或许皇帝只是借她的事敲打对方,而那薄夫人便是正好撞到了刀口之下,成了祭品罢了。

或许他做这些,并不是因为她。

按理来说,这是很正常的。可不知为何,心中竟会有些酸楚。

握紧的拳松开又握紧,她望向花桌旁神色冰冷的男子。

“那且容臣一问。陛下今日,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夙未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冷硬,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要刻在石碑上一般顿挫。

“守陵祭司宗大家当年奉旨离都,按律至死不得踏入都城半步。孤对他有所猜忌,于是便不请自来。”

果然,他对这宴席之中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并不是因为她可能会身处险境,而是因为这宴席中有他要探究之人。

“怎么?你失望了吗?”他的目光自晦暗中向她投来,带着锐不可当的审视,直直要将她穿透一般,“可人心就是如此,既担心瞧得不够真切,又惧怕瞧得太过真切,便要令人失望透顶、厌恶作呕。”

如果说先前被说中心中所想,她还只是内心有些惊愕,如今被毫不留情地点明心思,却是有种火辣辣的羞耻感。

而更令人羞耻的是:她确实失望了。

而之所以会有失望,是因为她对某些东西产生了期盼之情。

“陛下玲珑心窍、善取人心,我怎会是对手?”

此话一出,便是变相承认了她的失望。

可没有期望,哪里来的失望呢?

面对她的讥讽,夙未并没有动怒,神色反而在一瞬间便柔软了下来,声音也轻缓许多,一时令人分不清是在说于旁人听还是自言自语。

“孤并非因你而来,却因你而动杀机。要知道,喜怒哀乐于孤而言,本是已很遥远的事情了。”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肖南回心里却又石入深潭、泛起涟漪。

生而为人,怎会没有喜怒哀乐?

佛法有言:有所牵挂、有所在乎,心绪为情牵动,才会有爱恨痴嗔、生死离别。

她会是,那个牵动他情线的人吗?

她决定主动出击、刨根问底。

“敢问陛下杀意为何?”

对方不答反问。

“你可知你只身去追的那褐衣老者是何人?”

“我只知他是祭司,其余的......”她下意识地一顿,最终还是将那带子的事吞回肚子里,“其余的一概不知。”

夙未的手指轻轻扣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似在回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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