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297)

作者:八条看雪

一阵雁鸣声从远处传来,雪霁天晴的太阳从云层后探出一点金边来,那点金色穿过斗拱下雕花阑额,投在两人中间的那一方空隙间,将男子的脸照亮了一瞬间。

肖南回呆呆看着,不知是被那张脸还是那束光而吸引。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他方才的那番话十分珍贵。珍贵到她连同此刻周遭的景色也都一并印入脑海深处,想要偷偷藏起来,却又不知该放在何处。

从前她便觉得他身上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雾,好似极北高原之上、常年被云雾笼罩的雪山一般。如今那雾似乎散开了些,她突然发现:原来山就在眼前,近到她反而心生怯意、不敢去丈量。

“孤的母族复姓钟离,但自母妃离世后,这世间已无钟离族人。你可知是为何?”

她茫然摇了摇头,随即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钟离竟这个名字,似乎原本正是他母妃的名字。

“因为父王在迎娶母妃的当天,便杀尽了母妃的族人,连尚在襁褓的婴儿也没有放过。”

世人只道皇帝生母是个美丽却不详的疯子,却没有人提及过她为何而疯。

她难掩震惊,碰倒了手肘旁放着的药瓶,又手忙脚乱地将它扶起。

她对面的男子没有动,只定定瞧着她的反应,口中似是发问又似是自言自语。

“你说,这样的母妃,是否还会真心爱父王?”

当然不会。

一个声音在肖南回心底脱口而出。

没有人会爱上屠戮自己亲人手足的仇人,这是世间常理。

可是,这世间又唯有一样东西不可用所谓常理去衡量,那便是人情。

她想起那叛逃杀害肖府满门的白允,即便隔着血海深仇,肖准依旧无法对她痛下杀手。

她又想起那日在行宫大殿之上的自己,彷徨、屈辱、受尽折磨。

而他就端坐在王座之上,明知许家父子有意从中挑拨,仍旧借势而为、将她逼上绝路。因为他的一道口谕,她此生都无法再握起弓箭。

按理说,她该恨他、厌弃他、见面便想要杀了他。

可她没有。

她内心有一种复杂的情愫交织在一起,就如她第一次见他时的印象那般矛盾而激烈,久久不能平息。

“陛下还欠我最后一个问题。”她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去,心跳声却在耳鼓内回荡,“那日在天沐河天堑崖壁之上,陛下为何要救我?”

空气安静了片刻,他不答反问。

“那日在焦松行宫大殿之上,你为何要将罪责揽下?”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她无法对肖准见死不救。

即便她已经知道他的心不在她身上,她也无法忍受眼睁睁看他受折磨、被打落尘埃。

她的声音哽在喉咙深处,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尽管已经过去许多日,肩上的伤也已经结痂,但她还是无法面对那种情绪。

”你不必开口回答,只需明白一件事。”

他的声音又近了些,气息吹拂过她的眼睫,像是有什么东西飘飘的落下。

“你的答案便是我的答案。”

这一句,他没有以帝王自称。

这显得他的语气比以往都要轻上不少,可那话语中的深意,却似有千万万般重。

她仿佛看到眼前的那座高山以倾颓之势向她压来,她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终将被埋那方迅速扩大的阴影下,与之融为一体,直至千百年以后天崩地裂、方可自由。

一阵风吹过,炉中最后一点香粉燃尽,青烟却未断,像如有实质的思绪一般缠绕在两人之间。

就在她要承受不住这空气中纠缠反复的情绪时,他终于起身来。

“时辰到了。走吧,去个地方。”

第117章 活尸

传闻在极北格勒特高原的风雪之城中,曾有一座天下奇楼名唤————径荫楼。

此楼广纳天下能工巧匠,许多传世之作皆出自其手。楼主每三年大宴天下、挥金如土,宴席中会有一名勇士胜出,得以进到这座楼台深处,一览楼主庞杂如山的玉石巧玩。径荫楼名如其楼,处处暗藏玄机、只有楼主知晓曲径通幽之法,以至于楼中珍宝无数却无人能窥其一二。

曾有一位有幸入楼的玉痴在描绘楼中奇景时如是写道:

台四方,阁六座,廊廿四道,门七十又二扇,坐东西南北天地,曲折相通而互不相见。

顾名思义,说得便是这楼中各处看似独立却又能以隐秘的方式相互联结。

而眼下的静波楼也是如此。

肖南回又回到了那条密道,走得却不是来时的那条路。她跟在夙未身后,在黑暗中七拐八拐地前行了一阵子,再见天光之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转到了这座楼台的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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