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232)

作者:八条看雪

天成绥元三十九年三月,帝携宫眷、文武权臣、官贵之少杰往都城北部的雨安例行春猎,亲临新军岳泽、点兵利甲。

时逢都城内空,前御史中丞白鹤留私窃兵符起兵造反、挫于黑羽联营之守备,长子白冲、次子白浑领叛军杀肃北驻守军千余人,朔亲王肖青一府满门皆为所殁,白氏遂携家族叛逃碧疆,裹挟新编岳泽军十万人,史称雨安之乱。

作者有话要说:

拿着女主剧本的女二上线了,小回回日子不好过了呀。

第96章 葬枪

冬日里的烛火没有飞蛾小虫在旁起舞,燃烧地分外安静。

剩下的半碗药汤在粗陶碗底渐渐凝结变黑,挣扎抵抗的女子终于压不住疲惫沉沉睡去。肖南回盯着那半碗汤药一言不发坐了一个时辰,直到肖准的亲兵来替,才浑浑噩噩走出帐子去。

天色阴沉,有浮云遮月。

她突然回想起小时候听杜鹃讲故事时候的情形。那时的杜鹃也只是个半大丫头,有时偷喝一点兑了水的桃酒,就能滔滔不绝说上一个晚上。

在杜鹃为数不多的几次提及王府旧事的对话中,她是这样说的。

入朔亲王府的那年,她只有十二岁。原本是最不起眼的烧火丫头,后来因为厨艺还不错,才调入内院的小厨房,也慢慢能听到些这高门大院内的事。

朔亲王肖青年少入仕,年近而立才开始征战沙场,却在短短数年内立下累累战功,获封亲王称号。这样一个创奇人物,私下却是个有几分忧郁的沉默男子,长子肖衡最似父亲,沉稳随和、又带悲悯之心;三子肖谨乖巧早慧、年纪轻轻已然进退有度;只有次子肖准不类父兄,性子刚烈难折、做事不留余地,气质都随了江湖侠隐出身的生母,端的是谁也挡不住的锐气。

这样的肖准在阙城权贵的孩子们中并不受欢迎,加上生母出身低微,在排挤和恶意中成长的少年,总是比旁人多一些孤僻和固执。可谁也没想到,这样的肖准最终也找到了“朋友”,和同样脾气古怪的白家小少爷越走越近,两人形影不离、结为挚友、远胜寻常的权贵结交。

可杜鹃后来才知道,那时的白家根本没有什么“小少爷”,除了年近弱冠的长子和次子外,白鹤留只有一个同肖准同岁的女儿。做官人家的女子男装与世家公子相交绝非好事,何况御史中丞的位子敏感而招是非,这段情缘最终烟消云散,谁也不再提及。

转年春天,赤州刮起了停不下来的南风。空气中总是带着湿润腥甜的气息,像是海边才有的味道。

十六岁的肖准跟随父亲肖青及族中男子亲眷,跟随当时的祓帝夙印前往都城外百里的雨安城参与春猎。出发前夕,杜鹃那卧床多年的弟弟因冬日内染上的肺疾咽了气,老母年迈,身为长姊的杜鹃只得向府上告假回乡料理丧事,从肖家春猎的随从名单中被剔除。

那时的她没有料到,那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车队,半月后就只回来了一人。那牵马扫院的伶俐小厮、夫人房里美貌的大丫鬟、庖厨里碎嘴的婆子大娘,统统没有回来,她们变成了肖家那笔血债中的一点殷红,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褪色。

提起往事,杜鹃最经常念叨的:是那耗尽她供养、拖累她半生的弟弟,最终用自己的死救了她一命。因为避讳,关于那白家“小少爷”的事,实则说的并不多。

酒醒后的杜鹃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诫她:千万莫要在肖准面前提起与白家的往事,她如数应下,觉得肖准对他们应当是痛恨至极,她自然不能在他面前提起。

白氏叛国、杀忠烈朔亲王满门,这是任何情谊也模糊不了的血海深仇,因此肖南回对那传说中的白家嫡女从未上过心。

可如今见了肖准对那白姓女子的态度,她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难道她犹如亲自经历过的那些血海深仇都是假的吗?那她这些年饮冰探寻、保家卫国、期盼有朝一日夺回失地、血尽前耻又是为了什么?

肖南回觉得,她应当亲自去找肖准问个清楚。

可那又是肖准的疮疤,她岂能亲自去揭?

焦灼压抑反复倾轧,她在行军帐之间走着,深深呼吸,试图将肺腑之间的那股浊气吐出去,却怎么也做不到。

一个人影从前方的帐子里钻出来,却是夙平川。

他看见她远远走过来,却好像没看到他一样,从他眼皮子底下飘过去了。

“喂。”

肖南回停住回头。

夙平川把怀里的东西扔给她:“你的东西。”

她一把接住,是个布包,打开后发现是断了的平弦。

从肖准斩断平弦的那一刻起,她的思绪和记忆都是混乱的。她几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结束了那场战斗、又是如何跟着肃北军回到营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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