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230)
肖准收敛心神,背手转过身去。
“从今日开始,你便算作出师,平弦便算作你的出师礼。我再没有什么好教你了。”
她对这突如其来的“出师”还有些不可思议:“可义父才教了我一套枪法......”
“枪法贵精不贵博。肖家的枪法,总共便只有一十九招。”
她伸出十根稚嫩的手指,一招一式地默算着,末了抬起头来:“可我只习得一十八招,还有一招。”
肖准没说话,突然便提起一旁拆招用的白蜡红缨枪向她攻去。这一攻去势刚猛,她连忙对阵,平弦尖锐的锋刃在她手中化作银星点点,令她兴奋不已。
然而肖南回的枪法都是眼前人传授的,身法力度又都不及他,很快便败下阵来。
防守被破,她手中平弦一震,瞬间便不受控制脱出手去、跌落在地上。
肖准教她习枪法已有数载,入门第一课便是学会如何握枪。可如今她竟然一招都没能走过,连兵器都脱出手去,震惊之余又觉得实在羞愧难当。
“南回学武不精,请义父责罚。”
肖准见她如此反应并不意外,神色渐渐柔和。
“你离上乘境界确实还差些时日,但方才若是换上旁人也是一样。”
她心下并没有因这句安慰多出几分轻松,反而有了些不服输的倔强:“这招叫什么?我这么从未见过?”
“这一招,叫截杀。”肖准利落收起枪头,“我只使了五分力,而你手中的枪又非寻常兵器。否则......”
“否则便会怎样?”
“否则你手中的枪便会断于此招。”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笔直的枪杆子,方才的挫败一扫而空,转而兴奋地不舍得眨眼,心里想的全是她如何用这厉害招式,将许束那混小子揍得满地找牙。
“义父快快教我,我想学这招。”
“我毕生所学,已尽数教与你。唯独这最后一招,现下还不能传授。”
“为什么?”她难掩失望,声音中都是不解。
“因为这是师门留下的规矩。”肖准将她拉近些,视线与她平视,眼中的光却迫得人心生畏惧,“如果有朝一日,传承枪法的人做出不配这肖家枪法的事来,那便用这最后一招废掉他手中的枪,教他从此以后都不能再以此逞恶。”
彼时的她那么稚嫩又忐忑,听了那话便惶恐地跪在地上,行的是拜师时才会行的叩头大礼。
“义父肯收留我、给我遮风挡雨的地方,又传我武艺傍身,南回万死难报恩情,绝不敢肆意妄为。如果有朝一日南回做了对不起义父、对不起肖家的事,便让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她孤注一掷地说着赌咒的话,似乎只有她的话说得狠绝恶毒,那人才会相信她说的都是真心话。
那一天演武场的结尾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似乎是肖准说了许多宽慰她的话,又似乎是他没说什么,只叫了杜鹃来陪她。
她只记得那日过后,她连着做了数月的噩梦,梦中都是肖准严厉的脸。他呵斥她做了不该做的事、教他失望透顶,并当着她的面,将平弦一斩而断。
年幼的她心底埋下的是一种原始的恐惧。
害怕犯错、害怕失去拥有的一切、害怕有一天肖准会站在同她对立的那一面,将他们之间的那一点温情都斩杀殆尽。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儿时噩梦中的情形,竟然在十数年后发生在了她的眼前。
夜色静谧,掩映在胡杨枯木林中的肃北大军营帐人影绰绰,却不见半点灯火。
肃北奉君令深入碧疆腹地绞杀白氏余党,却一直未能生擒白鹤留本人。其间白氏夜袭频频,大营接连迁徙,军中更立下临时规矩:入夜后除帐内其余地方不得明火点灯,以防泄露方位。
如今经由数次诱敌、剿灭、转移的行动,肃北大营终于暂时驻扎此处,算起来已有三日之久。
肖大将军两日前带一万精锐离营今日方回,身后还跟着光要营的数百轻骑。
不想几个时辰之后,皇帝的车驾竟然也借着夜色到了营中。如今的肃北可谓是龙虎盘踞、水深火热之地,人人都要提起十二万分的精气神来应对。
回营的骑兵在营中来来往往,虽无人交谈,却掀起杂乱的脚步声。
肖南回趴在肖准的账外已经整整一个时辰,期间她曾偷偷掀开一点毡帘,却发现肖准不知什么时候又在里面拉了一张一人多高的帷幔,她只能看到里面隐约透出的烛火,其它什么也看不到。
随行的医者进进出出了三四趟,送军报的士兵也来过几回,肖准还是没从帐子里出来,她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她叹口气,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正准备离开找些吃食,大帐的毡帘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被掀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