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209)

作者:八条看雪

她的手缩回来,转而移向剩下的半坛子酒。

粗糙的石瓦罐子、劣质辛辣的酒液,才和她相得益彰。

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来,她想起那一日在她目送下走入大漠的田薇儿和贾公子。

他们那时是否也如她现下这般困顿?是否也如她这般随时都有身死的可能?

可他们还有彼此,即使下一瞬便双双罹难,他们的人生也不会如她这般还有诸多遗憾。

“陛下,我还不想死在这里。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做。我在小福居存的十坛子云叶鲜还没取,姚易的铺子里还有我三成银子,郝白那混蛋还没将花虬还给我,我答应了伯劳要带她去海城看泊玉海,还说要用新晋的奉银给黛姨打副新钗,李叔和杜鹃姐还在等我回去,我还没见到义父,我还没告诉他......”

还没告诉他:我喜欢你。

她说不下去了。

她的嘴还半张着,但却因为鼻腔和嗓子眼的酸涩而发不出声音。

如果她是在战场上被人一箭射死或者一刀削掉脑袋,她或许根本不会有时间在这里想这些令人难过的“如果”。

可偏偏这等死的时辰被无限拉长,令她凭空生出许多不舍来。

她的人生只过去了二十年,这二十年中她每时每刻都在说服自己要知足、要懂得感恩,因此她从不敢去奢望很多东西。她知道有些东西从来不属于她,而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会让自己不快乐。

但是就在此时此刻,当她短暂的人生即将面临终结的这一刻,她还是有些难过。

如果,如果她其实值得更好的呢?如果有些问题的答案其实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呢?然而她的卑微和懦弱,令她错过了这些答案。

如果她今夕死在这黄沙之中,她将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些答案。

不会知道,某个人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她的存在。

“说完了吗?”

男子的声音蓦地响起,听着比平日里还要沙哑。

随后,他慢慢抬起左手,摸了摸头上的发髻,似是有些叹息。

“这簪发的水准,实在是有些寒酸。”

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水了,但她从对方的声音中除了沙哑,听不出任何疲倦和痛苦。

肖南回的思绪生生断住,吸了吸鼻子没敢开口。她怕一开口就会发出难听的哭腔,不仅十分的丢脸,还会显得她十足的矫情。

“倒不是些要紧的事,回阙城后,你可以一一去做。”

说完这一切,他转了个身,用身体挡住了从洞口吹进来的风。

火塘里那一小簇火苗似乎又活过来些,坚强地挣扎着,维持着最后一点光亮和温暖。

肖南回眼眶里蓄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泪水啪嗒啪嗒地打在干冷的石头上,不一会就蒸发得一点踪迹也没有,就像她根本没有哭过一样。

她这一刻的脆弱,天地间除他之外不会再有人知晓了。

第88章 降神

不眠不休地赶路,加上精神高度紧张,肖南回已经连续三天没怎么入睡过了。而那坛子陈了的果酒,让她有些陷入了情绪发泄过后的疲倦。加上先前一直风餐露宿,如今头顶有了一片遮风挡雨的顶,这种安心的感觉令人不自觉地有些松懈下来。

虽然再三提醒自己需要保持清醒,她还是陷入了短暂的昏睡之中。

她没有做梦,只是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了尖锐的鸣叫声隔着层层岩壁、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随后便猛地惊醒。

原地又仔细听了一会,她确定不是自己睡迷糊了。

是夜枭的声音。

此刻的欣喜之情难以用语言表达,她只觉得四周黑漆漆的天色都要亮了起来。

顺着风吹进来的方向,她很快便找到了最近的通往外面的洞口,将脑袋探了出去。

不远处的山丘还蒙着夜色,天际线上隐隐泛着浅青色,那是晨光熹微的颜色。

她方一探出头来,那鸣叫声瞬间便近了些,她使劲仰着头向着天空的方向望去,果然便见到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正在半空之中盘旋。

她打了个简短急促的呼哨,那身影一个俯冲,迅速便落在她跟前。

看着那熟悉的、圆溜溜的身材,肖南回简直热泪盈眶。眼前的若不是个麻点畜生,她可能会给它一个大大的拥抱。

夜枭抬起一只脚不耐烦地搔了搔头上的两根须须,似乎在催促她快些备信,它还要急着赶路。

肖南回有些犯了难,身边莫说笔和纸,便是连块白颜色的布都找不到一寸。她从短得不能再短的衣摆上再撕下一块,又取了昨夜烧剩下的木炭在布上写下“色丘”两个字,想了想又觉得还是不够具体,翻过来又写了“洞窟”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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