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寒(247)
良久,卷缩在地的太后忽然开口,声音平缓,语调平静。
“哀家儿子死后,因无子,便会从诸位兄弟中挑选。如今皇帝的众位兄弟,以庐州王居长,奈何其声名狼藉,断不可选,况且,其生母地位不高,无人拥护,那便唯有江夏王,原来,如此啊。”
云敏好奇低头看她,才见她无比平静,脸上没有痛苦扭曲,仿佛那药性已经过了。
太后半睁半闭的眼睛忽然睁开,看向上头云敏,“告诉江夏王一声,我知道他生母尸骨在何处,请求他,将我儿子葬入应该葬的地方。”
云敏瞧着她,久久叹息,“原来,你还有爱子之心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站起身来,拿过太后原本要用来上吊的白绫,将她嘴角以及地上的血擦干净。
站起身,她看着地上已死之人,久久沉默,“先做孤女,后为寡妇。一世孤苦,拜君所赐。”转身,她往前走了几步,屋内点满的蜡烛,烛光映着她眼角的泪光。
云敏停住脚,静静看向前方关闭的窗子,走过去推开一掌宽,散散屋内血腥气,“我答应你。”
最后的话说完,太后闭上眼,静静侧躺在地上。
她脸上很平静,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可以看出,她死前,遭受了巨大折磨。
这一生,她这一生,唯一一次平静宁和,是在死前的那一刻。
那一刻不长,却够了。
她想起了自己作恶多端的以往,想起了自己满手鲜血,想起了自己那扭曲的过往。
罢了罢了,自己一生追求,不就是至高无上的地位,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吗?
既然都已经得到了,也享受到了,就算如今死去,还能有这样的体面,还有什么不够的。
扭曲的一生,在她的清醒中断去。
只是唯一的不足,是清醒的太晚,太晚,太晚。
黄泉路上,会有什么人在等待自己呢?
是郭家满门呢?还是边关的二十万士卒呢?
不重要了,罢了,罢了。
云敏转身走过来,蹲在尸体边,仔细检查,确定人真的已经死了,站起身迈步,抓过斗篷给自己披戴上,坐上马车,回到家。
从头到尾,她的心都无比平静,平静的让人觉得,她这人根本没有情绪。
她看向手中抓着的白绫,上面沾着太后的血。
一运功,白绫被内力搅碎落地,风一吹,散的干干净净。
关上小角门,走回房间,她静静坐在床边,伸手抚摸着冰冷被褥,冷得她心都在颤抖。
“枕冷衾寒,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报仇了,然后呢?我还有什么?”
“再没有人会问我,中午想吃什么?晚上想吃什么?要不要吃宵夜?”
“再也没有人,会将我最讨厌吃的茼蒿夹到我碗里来。”
“爹娘,远林,我错了,我一开始就应该这样做的,只有这样,我才能守护住我的幸福啊。”
“现在,我会守护小柿子,我会永远守护他,让他活得快乐,不要跟我一样,活在仇恨里。”
她又重新走出门,前去相国寺。
到达后山竹林小屋时,天已经渐渐亮起来。
慧空禅师带着小柿子在分辨草药,见云敏来,小柿子一把扑过来抱住她腿,激动地都哭了,“娘,要抱。”
“好。”她将段霖抱在怀中,只觉得孩子又长高了。
抱了一会儿,儿子抹了把泪,挣扎着要下去,然后一溜烟就跑进屋。
云敏见他进屋,走向前去,冲慧空行了礼,“禅师,我如今诸事已了,感谢禅师受累,如今,我来接走孩子,也……带走先夫骨灰。”
“阿弥陀佛。”慧空打了句佛号,“老衲每日晨间,都会为段施主念三遍往生咒,今日尚未念,请施主等候片刻。”
云敏挤出个礼貌浅笑,“多谢禅师。”
慧空走进屋,慈悲的声音响起,往生咒经文响遍小屋。
她站在门外静静听着,眼眶湿润,轻声说,“若是有黄泉,你安心去吧,小柿子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孩子,下一世……你我,不要再见了,我不想再拖累你。”
往生咒第二遍开始了,慧空禅师慈悲的,如大殿中供着的大日如来。
小柿子从屋子里出来,小心翼翼翻过门槛,急不可耐跑到云敏面前,他手里拿着干荷叶包着的东西,高兴递过来,“娘,给你。”
云敏接了过来,才见到是一些糕饼,就听小柿子说,“这是和尚爷爷做给我吃的糕饼,我吃了,觉得可好吃了,好好吃的,我特意给娘留的,你快吃,特别好吃。”
云敏拿着手里的糕饼发笑,“你这孩子,要叫禅师。”
这时,慧空已经念完三遍往生咒,抱着寒远林骨灰出来,一面递给云敏,一面说,“施主,着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