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醉亦歌亦山河(123)
四清自你少时便一手教辅,无论国事再忙,对你的课业也总是亲自过问,可谓呕心沥血。身为人臣,四清与我共定益州,年少出使雄辩、屡入险境;而今四清虽大权总揽却毫无不臣之心,依旧兢兢业业。可你倒好,一句‘司文司武互不相干’将你的老师、将我定国重臣、将我引颈之交气得栽倒在路上。
刘致啊刘致。你在殿上数次无礼,顶撞于我和四清,空谈太仁。四清均劝我‘少主年轻气盛,过些时日必成大器’。今日你铸成大错,我扪心自问一番,我是太过于仁厚,当你第一次现出狂浪姿态之时,我便应当狠做敲打,若当初如此,兴许还能力挽狂澜……”
刘项有些发愣地望着地上跪着的刘致,心中不解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怎么他的儿子陡然长成了这幅模样,陌生的,他像是从来不识。刘主公深叹口气,说:“你现在,对着先祖灵位反躬自省,仔细思量你的错处。”
殿内的长明灯烛将刘图南镀上了一层暖金,他身上凌乱地挂着主公冕服,额上还留着方才束带滚边留下的擦痕。
他深伏一礼,望着列祖列宗灵位,开口说:“四清老师之事,原是我不对。此事过后,我自会去老师府上负荆请罪。
至于战乱之苦,眼下只是空有一统,现在同公父所经历过的大争之世有何区别?吴国吞豫,冀州伐戎,凉州骚乱纷纷,就连荆州也不住躁动。这世道早就乱了,只是公父不肯睁开眼看看罢了。”
刘善德绕到刘图南正面,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好似全然不识这是自己的儿子。
刘图南接着说:“此番蜀商渗透口岸,挟持荆州辎重;常歌诈使夷陵分兵攻九畹溪、趁机夺了夷陵;建平内外夹攻,太守都尉一举歼灭;荆州北部着实给我们吃了大半。如此大功,公父要视而不见么?”
刘善德眼中一向沉着的眸中也燃起了炽热的火,他一脚踹上刘图南的心口。世子歪倒,撞翻了旁边供案上的灯烛。
刘图南摔在案上,望着斜倒的灯烛中的油垂落下来,连成一条细密的线,又转成一滴滴的珠。他不懂,不懂为何如此简单的道理,公父和杜相却如此缩手缩脚。
“自古以来,邦国建交素来是以众暴寡、倚强凌弱。弱国,无邦交。”
刘善德眼中的火熄了,变成了死一般的静。他语调恢复了正常,说:“太平方出盛世,战乱只增徒劳。
刘致,你愧对先祖、目无尊长、桀骜不驯,毫无公器之心。我看这世子,自今日起,不做也罢。”
刘主公将袖一拂,恨然离去,只留下刘图南痴痴地跌坐着,望着满堂跃动的长命烛、和一地凌乱的供香。
次日正式文书下来的时候,比刘致想象中更糟糕。
“……世子刘致,背德败行,目无尊上,不尊师训,不从上命……巴蜀刘氏,世代以仁爱王道达济益州,世子不为邦国兴宁之思,不做励精图治之想,益州断不可付与此人。即日起,褫夺虎符,夺‘云临君’封号,废为庶人……”
☆、忠心
新城。
新野太守府。
卜醒捧着面碗,将鞋履架在书案一角,一品着新野宽面的美味。他吃得喷香,乐得履尖翘头不住颤动。
他听到门外有响动,陡然收了放肆的鞋履,端正坐好,等着刘图南推门而入,朗声大笑夸赞他。
襄阳围困战过去了几日,按照以往的惯例,刘图南应该来探他了。陡然隔了这么久没见人,甚至连个信儿都没有,反而让卜醒心中有些挂念起来。
来人的步子不如图南世子般铿锵,反而带着些沉静的款款。
门吱呀拉开,来人宽袍深衣,三采黑绶,温润谦和。他见着醉灵捧着面碗,浅浅一乐,笑道:“醉灵都要官拜大将军了,还是如此放浪不羁。”
卜醒从木椅上缓缓站起,惊地面碗都忘了放下,他问:“仲廉莫要玩笑,益州素来丞相开府,不设大将军。那都是吴国才有的官制。”
尚书令[1]吴仲廉几步入了厅堂,笑道:“为你独独头一例,那不是更加殊荣。”
他身后跟着以为低着头的小属官,恭恭敬敬地弯腰托着新制的紫绶金印。
“紫绶金印同主公手书一并带来,益州虎符还需醉灵亲自跑一趟益州,当面去领。”
吴仲廉说完,清了清嗓,醉灵放下面碗急忙上前跪着听令。吴仲廉音色颇为好听,一如朗朗清风。
手书念毕,卜醒按着礼数恭敬行礼,这才接了绶带印鉴。
吴仲廉合手行礼:“恭喜恭喜,卜大将军。”
卜醒打哈哈道:“同喜同喜,仲廉尚书。”
他手中掂着沉沉的印鉴,给吴仲廉使了个眼色。吴仲廉当下会意,将随行来的小属官遣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