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醉亦歌亦山河(107)
益州军终而吹起了冲锋铜号,这号声透过湿润的江雾,沉重而来,仿佛寒彻心骨的丧钟。
指挥冲锋的号令兵高举火把、照亮方向,吴御风借着些许的微光,终而看清了另一面将旗——
这是一面黑底红字旗,同前朝常歌将军所用将旗配色一致。这配色,吴御风再熟悉不过。
疾风鼓满,这面将旗劈开夜色立于江边,仿佛在宣告荆州在夷陵统治的亡期。
旗上一个大字:“张”。
吴御风心下一惊。
三路包抄小队,居然正面遭遇了益州主力张知隐!他急下城楼,慌忙点了主力中军,开出城外。
******
北岸。
孟定山隐匿在上下桃坪已有数日。此地处在“西陵猴溪”最东侧,靠近夷陵。泼猴顽劣,上下桃坪早已没了人迹。
他现下依旧蹲在山林之间,眸中倒映的,尽是南岸的火光。
知隐此战又出诡兵,着实威风。
他缓缓摩挲着腰间的长命刀,将心中的焦虑尽数掩盖,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
他身后,则跟着蹲伏着的一列益州军士。益州军军纪严明,除了偶尔有些人的箭囊被山中顽猴偷抢去之外,这几日倒是风平浪静、并未被任何荆州人察觉。
守正待时。
守正待时。
孟定山在心中又默念了几次分别时张知隐留下的一语,极力想定下自己焦躁的心情。
他看到夷陵城门大开、荆州主力中军蜂拥而出、严阵以待。
将辇上站着的人倒是同自己想象中不同,只是个约莫二十七八的青年。他早听说荆州车骑将军吴御风傲骨铮铮,还以为是个年逾四十、迂腐的老头。
“……将军。”
他身后伏着的将士见将辇已出,轻声提醒道。
“不急,不急……”
孟定山答道,又着力捏了捏腰间的长命刀,定了定自己的心绪。
南岸的战火依旧在延续,张知隐显著占了上风,要不了多久,这包抄小队即将被全部歼灭。
将辇上的人看的心急,终而还是按捺不住,下了军令。
前排的将士见吴御风手起下令,尽数准备开始渡河。方才列好的兵阵,陡然收缩至大河岸边,全然乱了步伐。
见微知著,守正待时。
孟定山在心中再念了一遍,回身打了手势。
时机,已至。
******
吴御风不忍看着南岸将士白白送死,没忍住下了渡江命令,却眼见好不容易列好的阵型,瞬间崩溃。
更让他感到无比焦虑的是,另一列益州将士自北岸猴溪方向跃出,直奔岸边。方阵大乱、正准备渡江的荆州军又受了这忽然冒出来的一队益州军阻击,溃不成军。
为首的一位白衫银铠将军,手持一把新月形寒刀手持一把新月形寒刀、刀柄是一仰首朱雀。吴御风瞬间认出了这把小有威名的长刀——长命刀[1]!
此刀的主人,正带着身后的益州将士势如破竹,片刻间便杀入荆州军腹地。
此人抬头,眉目坚毅,有如汇风凝雪,他额前碎发被夜风尽数扬起,身后“孟”字旗当空飘扬。
是孟羽,孟定山!
夷陵之地,居然引来了二位益州虎将!
吴御风愣神了片刻,只见孟定山提着长命刀,一个纵身上了将辇,趁其不备,新月寒刀便搁上了他的脖颈。
“喝你军停手。”
孟定山丝毫不以语气威逼,却有一股自然威压存在。
吴御风仰天大笑:“你要杀便杀,荆州军只知战死,不知和降。”
“好。有骨气。”孟定山简短答道,将欲使力。正在此时,一箭破风而来,直穿孟定山右手小臂。
“将军!”
江荣节驾着棕马疾驰而来,朝着吴御风大声呼喊。
方才那箭正是他所射,用以击落孟定山的长命刀。谁知孟定山挨了此箭,居然一声不吭、咬牙忍了,而且……连抖都没抖一分。
吴御风见状,气急败坏,直朝他喊:“指挥大军,勿要管我!”
荆州军阵形早已溃乱,又被北岸益州军横冲直撞,几欲是一溃千里。有些胆子大的沿着桥渡了河,却又被南岸的张知隐军收拾个干净。
江荣节见状心急,引着身后快攻轻骑兵入阵,指引荆州军列队。
混乱溃逃的荆州军哪里还听得他的号令,江荣节愤恨军中散漫氛围,只得带着快攻轻骑兵独身杀敌。
马队长刀,比起步兵短刃确实更有优势,方才益州军一如破竹的高歌势头,被江荣节这块硬石板尽数塌灭。
孟定山见状,左手将上臂刺入的弓箭拔出,右手收了吴御风脖颈上的长命刀,斜着望了他一眼,说:“我敬你是个好汉。你自便吧。”
他放下这句话,一跃便加入到地面的混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