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宦而骄+番外(245)
这些读书人说话一向烦人得很。
他不耐烦地拍着自己的肚子。
谢延冷沁沁的目光缓慢扫过众人,最后淡然说道:“既然如此便依掌印所奏行事。”
“万岁英明。”众人齐齐开口。
谢延眉心不由蹙起。
他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可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若是无事便都各自回去吧。”片刻沉默后,他敛下心思,镇定说道。
“诸事皆了。”
一直不曾开口的谢病春终于抬眸,漆黑的眸子喊着若有若无的讥笑,淡淡说着。
司礼监诸位也皆是沉默不语。
“内阁亦是。”内阁中为首的郑樊颤颤巍巍地说着。
谢延点头,对着殿中异样视若无睹,孔吩咐道:“之前说的有待商榷的事情,诸位的折子尽早呈上。”
“是。”
众人起身行礼,很快便以此退下。
初冬来得快,走的更快,才几日时间已经有大雪的征兆了,空中时不时落下几片学,天气阴沉得厉害。
雍兴元年的第一场大雪终于要来了。
屋檐下的小黄门殷勤的围了过去,撑伞,扶人,热闹了片刻。
谢病春就是跟在郑樊身后出的门。
“掌印。”一行人刚刚出了内殿的台阶,一声颤颤巍巍的声音拦住了谢病春的脚步。
郑樊被郑江亭扶着,层层叠叠的年迈眼皮总是暮气沉沉地盖着眼睛,可此刻抬眸看人时,浑浊的眼眸却无半分暮色,反而带着洞察人心的锐利。
“掌印留步。”
此话一出,所有人停下脚步,不约而同看向正前方的两人。
郑樊年纪已经七十多了,放在常人身上早就该致仕了,可先帝一直留着不放,谢延初登基,更不宜变动首辅。
这位大周的首辅算上今年已经稳坐这个位置三十年了。
“这个折子里有一个我明德九年的考生,乃是钱塘人,在敷文书院读了几年后,后来另投门下,辗转反侧来到京都。”
郑樊说话声音轻且慢,像是含着点冬日的风,落在耳边又好似耄耋老人絮絮叨叨,温和慈祥。
谢病春大红色的披风垂落在地上,被雪染湿的地面湿哒哒的,他垂眸盯着青石板,冰白的脸颊面无表情。
他并未直接离开,也并未开口搭话,好似头顶的雪花,清冷疏离,不近人情。
郑樊笑着对一侧的小黄门点点头:“都下去吧,我和掌印有话要说。”
郑江亭冷哼一声,但听话的朝着不远处的凉亭下走去。
为大郑相打伞的小黄门机灵,正打算把伞递给郑樊,却见他摇了摇头,便也不多话,只是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谢病春身形极高,后面打伞的小黄门不得不踮起脚尖。
那小黄门碰上这样的状况,眼珠子转了转,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还不给我滚下来。”不远处的郑江亭见状,不由怒骂道,“蠢笨如猪。”
小黄门一个哆嗦,悄摸摸去看掌印。
掌印那张冰白的侧脸依旧稳然不动。
“罢了,不要为难他。”
郑樊开口劝道,和蔼一笑:“还是一个孩子。”
那小黄门越发害怕,连着手都在抖,小脸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不远处站着的黄行忠无奈叹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接过小黄门的伞把人赶走,然后再摸着肚皮,嬉皮笑脸地说着:“那小崽子是我同乡,才十一二岁,不懂事,诸位别介意。”
“哪里的话,同乡就该维护同乡才是。”
郑樊慢条斯理地笑说着。
黄行忠扬了扬眉,没说话,转而把伞塞到谢病春手中:“掌印,劳您累累自个儿举着,您和郑相事情做完了,宫禁那边还要撤防,这大半月儿,东西两厂的兄弟可都没歇过呢。”
谢病春接过伞,冰冷的手指触了触他的手指,吓得一个哆嗦,快步跑远了。
“掌印和黄禀笔关系真不错,说起来黄禀笔也是钱塘人吧,这么多年在京都生活,也学了点京城口音,都说乡音难改,其也不然。”
郑樊的目光好似毫针,看着毫无杀伤力,可落人身上便有种密密麻麻的疼。
“不说这些了,说我那不争气的学生,行刑在即,我想去见最后一面,还请掌印宽容。”
细碎的白雪落在深蓝的披风上,没一会儿便化开,在披风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每年他都会送我钱塘的凤台酒,说是当年在敷文书院附近的酒肆里最是醇厚。”他惆怅说道,“如今怕是再也喝不到了。”
谢病春手中的伞柄被微不可为地转了转。
他盯着面前年迈的老人,看着他佝偻的背,低压的眉,苍老的脸,这般垂垂老矣地站着,和和气气地说着话,谁能看出这是把持朝政三十年的第一首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