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夫人+番外(45)
良久无话。
屋外冬雨纷飞,凉风萧瑟,屋内一盏烛灯衬着透入的微暗昼光,将分坐两边的人影蒙蒙映在素屏上,气氛安静而和缓。
不知是不是云澄这个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平和之气的缘故,谢晚芳这样与他坐着,竟也觉得心头平静了许多。想到下次再有机会这样见面品茶叙话不知会是何时,她默然须臾,不由冒着交浅言深的唐突,开口问道:“对了,我听说那位冯女使与居士的同门师妹俞娘子曾并称为京都双姝?”
云澄想了想,道:“似乎是。”
似乎?她有些奇怪:“冯女使早先便也在东宫当差,难道居士与她不相熟么?”
这次他回得更简洁:“不熟。”
这一贯如常适然淡定的语气,不知为何用在这里却让谢晚芳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云澄隔着屏风朝她看去,略一沉吟,忽然问道:“夫人觉得这茶味道如何?”
“挺好。”谢晚芳道,“不知这里面加了什么药材?我一味也没尝出来。”
他便说了几个并不常见的药名,又道:“不过这些都是辅助之法,古人曾言养身即是养性。而至于养性,药王倒是曾在书中写过一句话。”
谢晚芳被他吊起了兴趣:“什么话?”
云澄意味深长地缓缓说道:“凡心有所爱,不用深爱;心有所憎,亦不必深憎。此并皆损性伤神。”
谢晚芳倏然一愣,许久无言。
“雨势小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云澄说道:“天色将晚,我等也不便久留,这便向夫人告辞了。”
她下意识随之站起身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留客确实不便,而方才他的未尽之言,她也实难开口回应。
末了,她也不过只能再说一次:“多谢郎君的茶。”
他笑了笑,说道:“加上这次,我已欠了夫人两次人情,将来若有机会云某定相回报。”
谢晚芳没想到他竟都放在心上,忙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郎君不必如此。”
云澄没有多言,只是重新系穿好了斗篷,然后隔着素屏向她浅施了一礼,便带着左右从人告辞而去。
谢晚芳从屏风后慢步走出,站在门边静静立了半晌。
“夫人,”白鹭小心地问道,“云相公既说了要还您人情,您何不请他在冯女使的事上帮帮忙?”
谢晚芳垂眸轻轻一笑:“你没听他先前说么?要我放宽心,莫将那两人看得太重,免得损性伤神。”
“这……”白鹭大感惊诧,“他是怎么知道夫人在为此事忧虑的?!”说着不免有些担心,“难道昨日的事已传到这样的程度了么?”
“管它呢,”谢晚芳突然浑不在意似地一扬头,说道,“从今日起我也要修性养身,世间万物,由他爱谁谁!”
她说着一把搂住白鹭的肩膀,豪迈道:“走,夫人带你喝酒吃肉去!”
***
云澄回到都城当夜便直接去了礼部,先后闻讯的李冲、裴辰二人很快也从各自府邸赶来,他倒也一个都没急着让开口,只是让他们先坐在旁边喝喝茶歇上一歇。
他正在看让人事先准备好的关于这次六艺会的相关筹备留档,楼船是由隶属于少府监的左尚署所造,而此刻云澄手中拿着的,正是左尚署所出的船图。
负责造船的两个打造作官和一个监作都已被关入了刑部,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最后还差一个要倒霉的,那就是主筹这次六艺会的礼部司侍郎——李冲。
现下不过是等着善后诸事落毕,圣上再正式发落的时间早晚问题。
想到这里,裴辰便抬眸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李冲,恰见对方也正朝自己看来,两人目光相撞,须臾间已是心照不宣的刀光剑影。
“裴君。”云澄忽然唤了他一声。
裴辰立刻转头看去,正对上那张温和浅笑的脸,忙低头示了一礼:“下官在。”
却听云澄问道:“你可是有话说?”
论资排辈也理当是自己先开口。裴辰不无得意地用余光瞥了李冲一眼,然后施施然冲着云澄拱了拱手:“相公,左尚署那几个匠臣现已都招了供,承认是自己疏忽,在李侍郎的要求下一味只图新意而错估了承重,这才导致出图失误,造了这么一艘船出来引出这场意外。”
“嗯。”云澄缓缓颔首,却问道,“那这几个匠臣如今在刑部,皮肉可还完好?”
裴辰一怔,说道:“下官不知相公是何意?刑讯手段向来是正常流程,刑部也不过照制办事。”
刑部是右相上官博所辖,他可不敢由着云澄将话题往那边引。
“裴君误会了,我并非在质疑刑部办事的程制。”云澄淡笑了笑,“我只是想说,你用这几个人来做替罪羔羊,是否有些太过敷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