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刀明(27)
白门柳:“是的,所以她也不允许别的姬妾生育。卢继晟现在有七个儿子——全部是义子。”
漆雕明:“姚红琏当真是卢继晟派人所杀吗?”
白门柳:“这个问题没有多大意思。”
她斟了最后一碗酒,推到漆雕明面前。“现在你是不是明白了很多事情?”
漆雕明:“还有很多没明白。”
白门柳:“那我就爱莫能助。你可以过了今天,再慢慢地探索。”
风停了,鸟也去尽。再也没有什么能够稍微地掩饰自远而近的杂沓脚步,和甲胄金戈碰撞的声响。而这只是来者的一部分。另一部分,虽然没有动静,漆雕明却能嗅到狼一样的气味。狼的机警,狡诈和悄无声息。
卢继晟的麾下,张大人的死士。两拨不相干的人马汇集在这小小的酒肆。所有人都只为杀人而来。
都只为杀漆雕明而来!
白门柳低下满是珠翠的头颅。“漆雕,我向你道歉。但你总该知道,我只是一个做生意的,大难临头,也没有别的法子。”
漆雕明道:“我没有怪你。”
白门柳:“这一次你真可以怪我。”
漆雕明:“难道你已对我没有信心?”
白门柳道:“往日因为你将生死置之度外,反而不入死地。但今天不同。你有了牵挂。”
漆雕明没有反驳,否认反而证实她言语中暧昧的含义。他只是问道:“有牵挂的人,不配用刀吗?”
白门柳答非所问:“为了这牵挂,你也要活下去。”
漆雕明点了点头,端起碗将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突然问道:“我可否有幸结识这位入幕之宾?”
白门柳笑道:“他姓杨。百步穿杨的杨。”
漆雕明道:“好。”
说完这最后的一字,他大踏步朝门口走去。背后白门柳立起身,朝他盈盈一拜。“保重。”
漆雕明一踏出酒肆,立刻被全副武装的军士围住,密密麻麻的枪戟剑盾的反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军士们快速移动着脚步,包围有序地朝他收紧,漆雕明用布带缓缓将左袖缠紧在手腕上。袖中露出的不是黝黑的铁爪,而是一把雪亮的尖刀。
他右手持刀,左手本身就是刀。
纵使他今日真要殒命在此,这两把刀在他临死之前,也会拖足够多的人做他的陪葬!
卢继晟透过窗棂看着廊下立得笔直的兵士,枪尖洁白的光芒使他眯了眯眼睛。笼中豢养的黄鹂啼出一两声婉转的鸣叫,庭中专门从洛阳移来的牡丹花,经雨一洗,更加鲜妍富态。一种午睡醒来常有的凄凉无聊之感占据他心头,他在脑中寻找可以抒发这感情的词句。背后有人念道:“兵卫森画戟,宴寝凝清香。”
卢继晟回过头,大力赞叹。“先生,我每每见你,就觉得清心寡欲。你比和尚道士还要管用。”
虽然他是真心,但这话实在就不像好话,因此被夸的人也不是滋味。樗栎先生面无表情,只是点头表示领受了他的赞美,姚弋坐在他旁边,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她和最后一次见到姚曳时一样穿戴得十分累赘,漆黑的头发像一团乌云,并不因为不常这样打扮而显得窘迫局促,只是目不斜视,像一个端端正正的人偶娃娃。
卢继晟朝她瞥了一眼,目光落在她耳边明月珠上,笑道:“这丫头麻烦先生了。”
樗栎先生道:“不麻烦。令爱聪明绝顶。”
他是一个清瘦的男人,面容文雅,手指苍白到发青;和卢继晟生机勃勃的状态几乎正好相反,叫人一见之下怀疑他体内血液的流动可能是静止的。又或者他刻意将自己保持在这种接近于死亡的状态,反而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弱生命的消耗,不必跨越那条界线。
卢继晟来回打量这对师徒,但两人都守口如瓶,显然什么也不会主动漏泄。他只好把话题扯回自己身上:“那什么,先生你可听说了,昨夜有人要杀我。”
姚弋仍旧低着头,看不出丝毫表情的变化。樗栎先生假装很感兴趣地道:“是什么人?”
卢继晟一边回忆,眼中露出惋惜的神色。“一个用刀的人。他的刀实在很好,可惜不可能为我所用。我如果不走上今天这条路,说不定也会跟他差不多。”
樗栎先生拍一个讲究的马屁:“会府所经过的艰难险阻,岂是江湖草莽可以比拟。再好的刀,现在也不过是黄泉下一缕孤魂。”
卢继晟:“不,他跑了。”
这下连樗栎先生都忍不住失声:“跑了?”
卢继晟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修剪得一丝不苟的髭须。“因为当时我不知为什么心情很好。不,应该说是心情很坏。不,也不是很坏,应该怎么说呢,惆怅。我惆怅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