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刀明(2)
漆雕明有些吃力地把信看完,其间几次怀疑自己不认识字。他抬头看见少年还在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便问道:“这信是你让他写的吗?”
少年笑道:“他写了什么?”
漆雕明立刻觉得自己问了一句蠢话。“你来做什么?”
“他让我来学你的刀法。”
“你叫什么名字?”
“姚曳。”
“姚曳。”漆雕明极轻地重复了一遍,像要把这两个字吞落肚中。他站起身,展开的身躯意料之外的高大,就好似拔地而起的一座塔,日曝月蚀,风骨戍削,俯视少年的时候,已经不带什么特别的情绪。“你准备好了?”
姚曳微微一躬身,恭敬到几乎显得做作。“随时听候前辈差遣。”
漆雕明点了点头,便朝火堆走去。火旁的几个人并未退让,也没有阻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朝衰微的火焰伸出双手,仿佛那只冰冷的铁爪也能感受,也很需要热量。他烤完了手心又翻过来烤手背,用右手轻轻抚摸着变得滚烫的爪尖。这只铁爪尝过的心血之多,绝不下于他腰间的白刃。
他在等第一刀。第一刀来得也很快。
第一刀就要斩断他这只怪物一样的铁爪,让他重新尝一次断臂的滋味!
漆雕明不闪不避,只是一挥左手,横扫而来的刀刃卡在铁爪之中。无论持刀的人怎么用力拨拔,手中的刀都像被浇铸在铁爪上一样纹丝不动。漆雕明左臂一翻,刀刃竟被折断,随后他拔刀,出刀,刀尖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非常慢的一刀。慢到姚曳眨了眨眼,那刀似乎还没有落下。
漆雕明还是站在原处,身周突然出现了一圈空地。持刀的汉子们在后退,一句话也不说。有两个人捂着受伤的腹部,鲜血滴落在火堆中,他们甚至也没有呼一句痛。
姚曳不由打了个寒噤。前一刻还宾至如归的白门肆,转眼已成为心照不宣的杀人所。这方寸之地无论发生什么,在如此静寂的大雪中,都显得微不足道。铁架上烤糊的羊腿散发出的焦香味道,只让这诡异越发深重。
这里没有远行的商人,关外的豪客,疲惫的浪子。这里只有等着杀人的人。
所有人都只为杀人而来。都只为杀漆雕明而来!
除了受伤的人和被折断刀刃的人,还有三个人完好无损。他们试探地围着漆雕明,脚步机警地挪动着,却不再上前,像窥伺猎物空隙的兽类。
漆雕明一动不动,宽阔的背部看起来毫无防备,竟使得他背后的刀客踌躇起来。
这也许是个陷阱。但漆雕明这样的人,也需要陷阱吗?
是以他仍旧出了刀。出刀同时,面前的两把刀也袭向漆雕明的右胸和左胁。
在这个简单却□□无缝的阵势之中,漆雕明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他只能将左臂在胸前一横。
刀刃砍在铁爪上,火星四迸。漆雕明反手将刀向后一戳。
即使他转过来,正面面对背后的敌人,也不可能有比这更明白,更精确的一刀。一刀戳进了那人的小腹,手肘顺势一撞,那人健壮如牛的身躯直飞出去。漆雕明往后撤了一步,拔刀。
仍旧是极慢的一刀。他挥出的每一刀,都让姚曳有种被人掐住脖子的窒息之感,仿佛时间不自然地停止了流逝。
他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感受是惊讶还是不满。毕竟漆雕明的刀对他而言,是一个寄予了过多想象的期望。
他已经见过很多刀。他见识过厚重的砍刀,挥舞起来娴熟如解牛。也见过纤细的小刀,如毒蛇含在口中的红信,冷不丁致人死命。
但他师尊老是说:这算不得什么,你应该看看漆雕的刀。想当年我跟他都是用刀,实在我看到他的刀就醒悟,在用刀上我是不会有前途了,才弃刀从剑的。
虽然根据以往经验,这话大抵有九成不可信。如今漆雕的刀就在眼前,姚曳情不自禁地向前走近了一步,直到熊熊的火星几乎喷溅到他脸颊上。
他也许不是想看刀。他想看清楚的是那只握刀的手。
他刚想再走近一步,一道劲风从身后朝他袭来。姚曳微微一侧身,刀风扑得火焰晃了一晃,
围着漆雕明的是六个人。白门肆里远不止六个人;现在围着姚曳的有四个人。
虽然待遇比漆雕明差了一点,姚曳还是为初出茅庐的自己感到骄傲,他低头避过直劈面门的一刀,右手按住剑柄,正要拔剑,突闻漆雕明厉声一句:“用刀!”
姚曳猛然反应过来授业已经开始,又惊又喜,剑行刀路,反手就往身后一劈。但身后的人反应极快,立刻跳开,一退一进,转眼又把他围得水泄不通。姚曳长剑绕身划个半圆,正是漆雕明方才退敌一招,惟妙惟肖,将敌人逼退数步。姚曳正待使第三招,漆雕明道:“太软。”大步走过来,铁爪一把扳住一人肩膀,直接扔了出去,那人身躯撞到石墙,哼也没哼一声就委顿在地,右手刀一提,顺便割断了旁边一人膝下软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