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刀明(14)

作者:薜荔藤萝

澹台泽淡淡道:“有些记性,不长的好。有些教训,一次也吃不起。”

他摩挲着一枚石头棋子,枝梢流转的阴影投在他垂落的衣袖上,被锢住般纹丝不动。第五人出了一会神,笑道:“你说漆雕,那确实是。老实说,漆雕能活下来,是他命大,也是你妙手回春。”

澹台泽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背他回来时,我以为他非死不可。谁知道他后来靠着铁爪竟然能活动如常,刀法更胜往昔,性情也大变。只是这改变是否值得,还要掂量掂量。”

第五人道:“漆雕就是漆雕。无论他有一只手两只手,都是漆雕。”

他用木杓撇去茶汤上浮沫,澹台泽看着,突然道:“自从你带小姚回到江陵,你们好像就没再见过面了。”

第五人道:“可不,养孩子是容易的?小姚五岁之前,我都没出过这镇子。”

澹台泽道:“但他也不来看你。”

第五人很潇洒地一挥手:“漆雕不就是那个样子?要是漆雕哪天也千里迢迢拎一包枇杷跑来看我,我才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澹台泽哼了一声。“你们这些大侠真是君子之交,历久弥新,奈何我只是个俗人,总想着老友隔个三岁五载就该聚一聚,不然再深感情,也要淡了。”

第五人伸手覆上他手,笑道:“是,所以还是你好。漆雕真个,朽木不可雕,石头一样,捂都捂不热!”觉得掌心下手背冰凉,皱眉道:“你这次又去哪了?”

澹台泽道:“去了一趟南阳,拜会了几个朋友,转一圈当地形胜,顺便多住了几日。”

他想抽回手,第五人按着不放,语气十分殷切。“澹台,不是我说,你身体不好,就应该多在家休息,不要到处乱跑。像我,每天都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澹台泽咳嗽两声。“正是因为不知道哪日就撒手西去了,更应该珍惜当下,多多游历,增长见闻,才不虚度此生。”

第五人皱眉道:“澹台,不准乱说话。”他将煮好的茶汤分到青瓷盏里,伸手在空中轻轻一勾,一片蔷薇花瓣慢悠悠飘落到盏中,碧绿嫣红,分外刺目。“我非找到法子治好你不可。”

澹台泽摇了摇头。“算了吧,我这痼疾也这么多年了,高低一时半刻没有性命之忧,不如就这样拖着罢了。没准我能拖到七老八十呢?”

第五人道:“七老八十,没人照看,也是无味的很。”

澹台泽道:“那怎么办?你把小姚分我一半?”

第五人兴致勃勃道:“不是我说,你趁早挑个徒弟——”

他话说到一半,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孩探个头,喊道:“五叔,有人托我给你捎东西。”

第五人道:“元宝?过来吧。”那孩子跑到他跟前,递给第五人一个小布包,又问:“姚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他上次说教我绝世武功,结果我连三郎家养的狗都打不过。”

第五人随口说:“他啊,天知道,你顶好是别指望。”挑了个枇杷塞给小孩,小孩撇撇嘴,一溜烟跑了出去。第五人解开布包,是个小木盒,笑道:“这还有封信。”放在一旁,先将盒盖打开。

一旁的澹台泽放下茶盏。第五人的脸色突然改变。

他飞快地撕开信封,只扫了一眼信笺上的内容,身影倏然从桌前消失。澹台泽只来得及瞟了一眼盒内,仿佛是块染着污渍的绿玉,眨眼功夫第五人又出现了,手里拎着方才那孩子的脖颈。他一松手,元宝一屁股坐在地上,第五人厉声道:“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他这情态别说元宝,澹台泽也没见过几次,元宝吓得直哆嗦,嗫嚅道:“不……不知道,也是一个大叔!”

第五人道:“什么长相?多大岁数?穿着如何?有什么味道?”

元宝哇一声吓哭了:“我不记得了!都不记得了!”

澹台泽扶起孩子,温言哄了几句,又给他一个枇杷,让他先回家去。第五人颓然坐着,一手握着信笺,死死盯着那块玉。澹台泽默不作声从他手中抽去信笺,展开时,见上面只有一行字:二更百草亭萆荔易摇曳

澹台泽把信笺放下,问道:“那是什么?”

第五人举起绿玉,澹台泽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个鱼形,鱼头没了一半,像是硬生生被掰开来的,渗入肌理的暗红,除了血渍不作他想。第五人低声道:“小姚在襁褓里,脖子上就挂着它了。”

澹台泽道:“姚红琏的遗物?”

第五人不答,只是反复念叨:“萆荔易摇曳,萆荔易摇曳……他想干什么?”

澹台泽道:“或许是让你以萆荔草交换小姚的性命。你有吗?”

第五人揪着头发,答非所问:“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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