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枝就坐在病房床头，看见她来了，冷哼一声，满脸泪痕, 身上还缭绕着难闻的酒意, 起身往门外走去。

“小…小芙？”

“你怎么来了？”

病床上。

原本肥胖的顾京水竟瘦了许多许多，但那瘦并没有让他的容貌恢复过去的英俊, 而是显得干瘪苍老。

他不过比顾京平比二十岁，也才五十出头, 竟如七八十岁老人般。

夏芙看得心惊，瞪大了眼睛。

“顾叔叔, 您到底怎么样了？”

“你不去……平城陪小平吗？”顾京水声音极度沙哑。

夏芙一愣, 这才想到这件事情，一路上她紧赶慢赶又是从机场出来又是叫车, 并没有来得及跟顾京平说。

顾京平估计以为她上飞机, 所以也没给她打电话。

“我改签了。”

夏芙坐在床头的折叠椅上, 没再提这茬, 焦急地问：“您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顾京水艰难地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床的侧面。

他偏瘫已经很严重了, 半边身体已经一点都不能动, 另外半边也很困难。

夏芙理解他的意思, 将病床慢慢地摇了上去。

“小芙。”

“我就想让你跟小平说……”

“当年的事, 我…其实我…”

顾京水说到这里，实在是难以启齿，好像有逃避责任的嫌疑，“我……我并不知情。”

“但是后来我知道了……”

顾京水长叹了一声，好像回想起了那一日，当年的一切。

母亲去世后，顾京平才两岁，父亲身体不好，再加上妻子离世，几乎是他一手将幼弟带大的，顾京平也最最黏他。

直到后来，顾老爷子也离开人世，而自己也娶妻生子，有了儿子。

大概从那时候起，李金枝一改伪装的温柔贤淑，开始厌恶这个仅比顾青宇大四五岁的小叔叔。

后来，他们正好那年去洛杉矶考察，当时的美国要比现在还要乱，华人地位也不高，阴差阳错之际，顾京平就“走失”了。

但这件事顾京水不知情，他一直在跟着考察团工作，而李金枝也没有告诉他。

等他知道，一切也来不及了。

不……

顾京水说到这里，剧烈咳嗽了起来，夏芙手忙脚乱给他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注入热水。

“其实是来得及的……”

他靠坐在病床的枕头间，“如果我们求助大使馆，再多多找人，再想想办法，可能也来得及。”

但是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因为李金枝着急回国看儿子，也因为他自己心底也隐隐知道这个弟弟，是来干什么的。

大哥顾京山去世后，他不争气，父母才生下天资聪颖的幼弟。

只是。

只是就连顾京水自己都未曾想到，再后来的许多年，他都十分懊悔，也十分痛楚。

“顾叔叔……”

夏芙看向门外，又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您听我说，您好好休息，您好好的，您还很年轻。”

“我现在就去平城就去找京平，我把他亲自带回来，您亲自跟他说。”

“他不会……不会信的。”

而且亲自说什么？

亲自说，他确实有过恶意吗？

有过恶意，想要抛下这个会扯着他裤腿，会骑在他背上，用甜甜软软的童音叫他“哥哥”的小男孩吗？

谁不知道。

当年的小弟比起年龄差距过大的病弱母亲，严厉冷酷的父亲，最喜欢的就是他这个风趣、温柔、贪玩的兄长。

那时候顾家的合影永远都是他们两个黏在一起。

“不，不，不是您想的那样，”夏芙道：“京平他……他可能对您也不太一样的……”

夏芙也说不准，只能含糊其辞，但是她说完后，却见到顾京水浑浊黯淡的眼睛，明显地亮了起来。

“对的，就是这样，您相信我。”

“总之我先去找他，您好好休息。”

夏芙不想再耽误时间，俯下身叮嘱完最后一句，拉开病房门，也不顾门口李金枝厌恶的谩骂，快速往外跑去。

她走到医院大厅，才冷静了几分。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顾京平是否……

但是夏芙很快下定决定，无论如何，不能后悔。

她掏出手机，开始搜索最新的航班，幸好，过年期间从平城起飞的机票售空，但去平城的机票还是很多的。

她选了明天早上最早的一班，6:40起飞。

然后她坐在医院长椅上，平复了一下混乱的心情，打开通话记录，盯着“京平”二字看了几秒，拨去电话。

那边响了一声，很快接起，平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喜，“喂，芙芙？提前了这么多吗？”

“不，不是。”

夏芙解释道：“我这边出了一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