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番外(82)
下方一众人纷纷言曰不敢当,一齐满饮了杯中物。
“今逢休沐日,舅父既设为亲属家宴,诸位也不必拘礼,皆以尽兴为上。”太子一边说,一边瞧着右首边倪从文的神色。
余众连连应和。
话虽如此,但在座人家中携来的女眷为避嫌皆被置在隔壁另一厅房内进食,若提及尽兴而返,总归想着是走个过场的事,没耗费多大心力。
“相爷,”那新任的钟官坐于太子左首位,和倪从文正处一个半对着的边角,他便就着这个距离举杯,开口道,“刘呈从前得相爷知遇提携,此次能逢机显才,必要先谢相爷恩情。”
倪从文笑饮满杯,道:“你能受陛下赏识,靠的也是你自己的本事,本官最多也只是多做了顺水人情,替你引荐一番罢了。你如今隶属东宫任官,将来可要谨慎行事,替殿下多多分忧。”
宗政羕夹坐在二人中间,一贯的端正姿势或许因在私下宴席上反而显得僵硬。
“那是自然。”刘呈应道。
刘呈出身贫微,当年本也为相府中豢养门客,后来宗政羕入主东宫后,倪从文为了添补太子手下行事,才择了几人送入宫中。而论说起来,在座人中甚至有不少与刘呈同年之人,如今情势一来,不到半年的时间,眼瞧着他一朝腾达,哪有不眼红心热的,也有人出言奉劝,免不了夹枪带棒的:
“今儿个有谁拿了官府新铸的铜钱了吗?几日不出门,也拿来叫我开开眼呐……”
在座人当即能听出他这是何意,太子日常行事惯来不碰铜臭,也就底下几个小门生身上挂着串儿,加之又了解倪从文一向不理此间玩闹事,便有人应声:“我有!我这儿有,给你!”
说罢将一串铜钱掷到对面。
刘呈在座上自然尴尬不已,他所上奉的一折规整钱文枚重范式的表章虽令其升官得任,可此时此地硬要当众听其言议,不免生出些局促之感。
率先挑言那人从一串铜钱里拎出一枚,金属的光泽尚且崭新干净,还没有被人掌磋磨多的油亮。
他边打量着,边朝刘呈道:“不见不知,近来闻名城中的‘赤侧五铢’做得果真很是精巧,这红边一镶,叫我如何还舍得把他递给旁人呢。”
“你不想还我银钱便直说,拐弯抹角的……”方才掷钱那人笑道。
“哎,那倒不必,我可得逮住这个机会好好欣赏,呆会儿下了宴我便出街去钱庄里兑些现钱出来,”那人瞥了眼刘呈,笑道,“看看刘大人这心思比女子还精细,竟然还花心思给铜钱裹层衣裳……若是为了有别于从前钱式,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你这留意处才是奇怪,铜钱能兑了物便是,和它什么模样有甚的干系。”也有人忍不住反诘道。
“说的是,”那人接着道,“我就是随想随说……想来陛下擅文画,说不准就是这点设计正讨了陛下欢心,我也是心羡刘大人能有如此巧思正中人心……”
这几人说话声响也不大,可钻进上面几个人的耳朵里头还是绰绰有余。
刘呈原本同一旁人追旧闲话,但右手侧太子处都似因那边言语停了声音,再强撑作听不见也并无意义,只得沉声打断那几人,道:
“之所以镀以红铜一是为从各处钱庄收拢的铜钱大多已为熔炼成型的,若是再重新按照五铢准制重造,耗费工时耽误百姓用度不说,在钱两实际所需和原本重值间的差度就不好填补,届时只怕还要专门拿国库中的银两给钱庄补足这个漏洞。因此只得另辟蹊径,寻红铜镀其边层,正好可按照五铢准重衡量,也便于再更新城中已有铜钱,辨别亦是方便。”
“董兄吃了酒,便是胡言也得注意着分寸。”
刘呈眼色冷下几分。
那姓董的门客被当宴点了名,自然挂不住脸面,便要反言发作,一旁有个长须年长的门客拦下他,道:“董贤弟喝口清茶醒醒酒……不过方才刘大人所言的确是精到,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可见也不易得很。”
“……您老谬赞。”刘呈僵硬道,仍不免朝姓董那人看一眼。
倪从文旁观许久,此时也出言道:“刘呈你也不必自谦,本官亦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才干,当初本官也只是见你行事稳重规矩才遣你去东宫,若当时就知你在财务中的长项,本官早将你荐往户部,也不至埋没人才。”
“相爷如此言说只教刘呈惶恐不安,”新任官员一怕反讽揭短,二惧盲目捧吹,他是没想到一次小小庆宴上还能连遭此等事,畏缩道,“……下官也只是略翻了翻前朝旧史,才得了启发。刘呈愚钝,并非有何显事能才,只是巧遇上此事才得机尝试,还请相爷万莫折煞了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