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番外(623)
众人中有人闻言嗤笑一声,不知在笑谁。
布瓦神情不改,转眼望向草场口沿,随众人一同等候。
许久静寂等候之后,忽闻四野八荒又是一声鹰唳。
那声音却比不得起先听到的孤哀号吟。极尖极锐,仿佛被琢磨精细的一把利刃,一声唳鸣,便要刺破整片穹宇苍天。
有人四下张望,想要看看是何处的鹰种在此嗥鸣。
紧接着,就是碎步快移之声,整齐有素,极有节奏地愈响愈明,直至众人看到一批军士趋步而来,腰佩胡刀,将这片草场交叉围拢起来,各部所聚位置间皆插有这佩刀兵士。
诸部人仰首细看,那兵士也都是熟悉面孔,正是早先在胡羌训制的獦狚铁骑,也是当初赫胥猃亲领的从卫。
此时心中俱是一沉,也不知该忌惮还是该抒那别久离情。
随着那千数兵士一点一点挤聚进场,中间空留的狭道上,疾奔而入一红影。
众人定睛一瞧,那飞移之物正是赤毛獦狚——他们胡羌仅有的族兽血脉。
按规矩,族兽不得轻易出山,除非……众人神情一紧。
待到铁骑兵士两侧开道扈守完毕,兵卒末端,才缓现诸人悬望欲见之人。
两道修长细影趋进,那兄妹两个皆是武功不俗者,行止间气势端稳,有乌特隆王部中人惯有的挺拔傲然。
付尘来时褪下了平常所着的藏青武袍,换了一身冷穆肃杀的纯黑色窄袖曳撒,胡襟开领,比平日所着衣物略显厚重,却能压盖住他的病气。从前披散在后的白发半拢束起来,垂下两条长长的暗红绦子。
赫胥暚特地着人将一条蹀躞带给他送来,铜勾细处能看出狼形纹路。付尘认出,那是赫胥猃当初所着,犹豫片刻,还是将其束在腰间,特地箍得紧些。
人至近处,众人发觉兄妹俩也并非并步齐行,赫胥暚略滞了一步跟在后,这地位长先不言而喻。
付尘余光淡觑,在这诸部尾端看到几个熟面。呼兰部人丁寥落,自桑托反叛被剿后也仅剩下几个破多罗氏在此撑着呼兰部的门面,只在人数力量上,早已连十八部族中最末也称算不上……心中冷笑一声,继续沿前路而去。
在这窄道末端,单设一裘皮厚裹的圈椅,背置巨幅狼头纛,是狼主当坐之位。
众人就这么盯着他步履,不信他就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当着他们的面坐上去。
付尘前行愈近,天上孤鹰盘旋,飞转一圈,而后俯冲向下,他边打呼哨,站定,一勾臂膀,正好接住那毛羽乌亮的海东青。
昔时孤雏羽翼渐丰,照望而今矛隼展翔拭空。
付尘微一抬臂,那海东青顺势跃至那王座的顶端直立,合拢双翅。
他再一前挥,停守在旁的獦狚蹬腿跃跳,只这一下,就精准地坐在王座之上。
一鹰一兽不顾下方他人眼光,于王座内上下对视,互不相让。
付尘这才施施然转过身,淡目睨扫过两旁坐立各异神情。
乌特隆部诸人直身抬臂,向二人行部族内胡礼。
其余诸部人憋着一口气看着中央那人,微有尴尬。
场下一片静默,赫胥暚在旁一一看过,而后出声道:“诸位这几日一直有事叩问相询,到了此时,怎么偏偏不作声了?”
“公主晾了我等三日,现在,是不是要先给我等一个交待?”有一部族首领道。
赫胥暚扬眉反道:“当时我命布瓦通晓各部的事宜清清楚楚,我不觉得还有甚么可犹疑的。你若有问题,不妨现在提出来。”
“我来说。”
未及那首领出言,付尘便接过话头:“有关三叔死讯,本是数月前便该通禀,由于各地动乱未休,虑及安定,方才于三日前公布。但暗中谋划偷袭的燕人已经受死伏诛,偿命谢罪,事情便就此而止……至于,我的身份,如何确定不必当众再多言。但此前乌特隆部宗谱早已更改增添上我名姓,并且,三叔在黔南便已将其公诸于獦狚铁骑诸人,且将领辖权交付于我。这五千精骑是三叔殚精竭虑所训,其中来源,不仅有我王部中人,胡羌大小十八部族,皆有精锐挑选入军。今日在座的诸位首领,即便于我本人存疑,也不该不信自己同部族众所择。”
语毕,草场所立千众呼号:
“为继任狼主是从!”
这呼声由四面散播,由于人数多、场地大,许多在众人最外沿站立的骑军听不到起始信号,故而这喊声是由付尘所立位置,一层一浪地向外传播,并不齐整,但句句都能令军士身边人听到。浑厚混乱的声响反倒营造出一股逼人的气势来。
许久之后,这喊声方止,依旧是一层一层缓慢止休。付尘看到,诸部首领面上多少都有些松动,大概也被适才那呼喊触动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