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番外(489)
“年纪小都成了借口,”宗政羲冷笑,道,“你怕不是忘了这边折腾来去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便是真的拿他的命抵债,他这一条也补偿不得现下病危的百千条燕民性命。”
魏旭仍旧机敏地抓住言外意:“……所以您还是没有真取那渭水?”
“……”
四目相视,魏旭莫名被盯地心虚:“……标下说错了?”
宗政羲并无心替苻璇管教稚子,但念在当初付尘坠崖后得其帮衬,加之这小子下手虽狠,本性却还可救,不似其父一般刻意地恶劣。他尚且仍怀着半分希望,再拿他这条小命赌一回,若是真引得人来,取了解方便罢,若是依旧杳无音讯……
“若是最终无方可解,他照样也活不成,”男人神情漠然,“了结他人性命,自有多种不留后患的法子,用不着跟他大动干戈的。”
“那要不要标下再着人暗中盯着这小儿……以防他察觉出甚么不对来,提前跑了?”
“不必,”宗政羲道,“他说不走,我暂且信他。”
魏旭不明白为何男人历经这一圈生死劫难之后还能轻信一外族人:“您这信任由来地奇怪……到底是作赌还是真信?”
宗政羲露出些不寻常的神色来,似讽似痛,似讥似悔,即便稍纵即逝,仍使那原本阴沉若渊的峻冷面庞多了不少生动的斑纹:“数十年同伍也可受禄相害,如何能轻信……从前最大的赌注曾押在你们身上,也能错得如此离谱,何况是一尚不熟识的蛮族稚儿,岂不可笑?”
魏旭见得此状,竟是率先松了口气。
多日来积压的愁思,那些深腐至溃的脓伤……若不在一日昭彰于天下,谁人会得知此前历经的种种波澜?宗政羲内敛深沉,其城府深浅几是每得遇一次就增长一分,要其吐露些真言何其不易。又遑论那数十年的赤甲军政多受朝野掣肘、贪官诬陷,仅靠几人勉力回挽、护得江山无改,中间艰苦波折,多令常人未敢细思。
今日能袒露半分,起码便是肯接纳半分。
这便够了。
“殿下,”魏旭直身行至宗政羲面前,双膝跪地,定声道,“魏旭自认并非最早跟从殿下的新军,但从入赤甲亲卫以来,收受廖、焦等将军指教赏识,未敢于正事上懈怠,也自认从未有半分刻意残害军卒的居心……”
“当初军中有小人作祟,坏了根基。却也同样有誓死坚存入军初心的将士,直待奸佞铲除,重整军威。”
“今时殿下劫中得生,重回燕地。只要一声令下,那数十万赤甲将士里,千人中只要有一个仍存赤胆忠诚,便从那千人中取出一个。哪怕最后零总择出的连当年单支亲卫的半数尚且不如,这一次,势必还给殿下一个清明无二的亲军。”
“标下向殿下谢罪!”
屋门被猛地一声破开,露出庭中不知何时聚拢而来的赤甲旧兵,六人齐齐抱拳跪地,目色炯然,惊声齐呼:
“吾等向殿下谢罪!”
几个人的零散队伍,硬是喊出了千军万马的磅礴气势。
男人眉宇蹙紧,深深合扣上双目,许久不动。
其余人肃厉而跪,纹丝不动,直等着他发令出言。
不知过了几时,宗政羲方才睁眼迎视,面容苍白,乌睫在不可见处颤了颤,低声道:“无该你们谢罪……自始而终,我方是那个当谢罪的人。”
门外兵卒中,有一人疾呼:“当日军中存留内鬼!不该仅为军将之责!吾等日夜在其身周视而不见!方是眼瞎不明!识人不清!”
此时胸中激流鼓喧,震荡不休,宗政羲竭力想要抑制,却如何都掌控不了。狂流冲出肺腑,一时大失分寸。他攥紧了轮椅两边精钢把手,暗自咬牙,撑力向前——
威猛山势拔地陡增,尚未得擎天之势,又于瞬时崩塌。
只见得其人在空中恍似站立了一瞬,高大乌影转而坠落向地,“咔嚓”地一声脆响,在场人都是久经沙场之人,自然辨出那是骨裂之声。
魏旭连忙上前搀扶,余众亦是大惊,翻跨过门就要近前。
宗政羲由半扒半跪的伏姿直立挺身,旁边人仍想要搀起,却见其人跪直不动,拉扶不得。
“别动,”宗政羲少有凌乱,暗自稳下呼吸,道,“听我说。”
其余人赶忙又撩袍跪地,不敢僭越逾礼。心头却仍惊惶未定,不晓得他究竟是何意。
“有一事,为长久隐瞒,”宗政羲乌睫低垂,掩下目色翻涌。活像佛案上的玉菩萨,熟识之人又识为祭台上的阿修罗,“我并非燕帝亲子,未有皇家血脉。”
话音方落,便有人声吵嚷争辩:“这算得甚么!您初入军营,凭靠的也不是皇家身份!那么多年军功累叠,哪一项落得虚名!又何况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