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相(5)
“丞相未免太会说话了。”你说。
他并不辩解,只是笑笑,却忽得凑近了,在你的耳侧喁喁私语。
他身上有隐约的书墨香。
明明跟你做过了多少次,气息却一如往常。
“圣上,臣字成霜。”
江疑,江成霜,小名阿凝。
你哪个名字都熟悉。
哪个做派都清楚。
——他没安好心。
第4章
7.
过了两日,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那几句好话的确不是白说的。
镇京左将军朱管,被人鸩杀在府上。
就是他,喊得丞相“二嫁新娘”,几次三番上门为难,在京中气焰冲天。
丞相一直默然不语,所有人只当他已经被挫尽了锐气,再也没了昔日的气焰。
可谁也没想到,丞相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将他鸩杀了。
甚至整个过程都很光明正大,他捧着金银,带着两个武艺超绝的仆从,两个国色天姿的美人进门儿去拜访,屏退左右,趁左将军不备,将其挟持。
然后灌了他一杯鸩酒,拂袖而去。
朝野震惊,丞相却称病不朝。
你强压雪花似的弹劾,下朝准备派人将丞相押来,他却亲自来了。
乘着一顶隐蔽的马车,穿着柔软家常的素色衣袍,下车便躬身道:“圣上大喜。”
你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喜从何来?”
他便将一纸书信恭恭敬敬承上:“左将军自惭昔日通敌叛国之举,自尽而去,难道不是大喜么?”
指尖相接。
他的手滚烫。
你愣了愣:“你当真病了?”
他脸颊病得潮红,眸子却清明,竟生几分艳色:“许久不曾杀人,受了惊骇,便着了凉。”
你要抽回手。
却被江疑紧紧攥住了手。
8
江疑的书信自然是真的。
他是旧朝的墓碑,却也是新朝众臣的虎头铡。
当年新朝众臣在苦寒边境,大都想过向盛京投诚。纵不赚个一官半职,也为家族留个退路。
高高在上的丞相并不将他们看在眼中,却也没有将这些投诚弃之不顾。
如今掏出来,都是背叛新朝的证据,是要他们命的绳索。
江疑引而不发,等得就是这一日。
杀鸡儆猴。
他江疑纵无野心,也是摄政多年的江丞相,没道理让人践踏到泥地里去。
他向来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
“此事有三个关要。”江疑对旧主遗子温声教导。
“一是人选,要位高权重,死有余辜,足以震慑众人。”
“二是行事,要雷厉风行,兵贵神速,绝不能瞻前顾后。”
“至于三……”他揉乱了小朋友的发髻,笑了起来,“还是不教你了,你笨,学不会。”
第三。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攥住年轻天子的手,声音温和戏谑。
“你是我的妻?”
你几乎是凶狠地挣开他,冷冷地看着:“江疑,你是不是活腻了?”
这场病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江疑头脑昏热,竟连说话也不那么恭敬了。
“打江山易,坐江山难,况且你那群臣子,无不是你父亲的旧部,算起来还是你的长辈,朱管更是目中无人——他死了,你难道真不欢喜?”
“政令他们推三阻四,是折腾了江疑,还是折腾了下头的百姓?臣为何如此,您不清楚?”
他咄咄逼人。
你竟无话可说。
“您留下我,不就是这个意思?”江疑的目光迷离,却偏偏将你的意图剖得干干净净。
“我在这儿,带着旧朝的人,捏着他们曾经示好的证据,他们便不敢放肆。”
“你没有母家外戚,若再杀了我,你还拿谁制衡他们,是不是?”
他说的都是对的,纵然病中,也是巧舌如簧,却越发无所顾忌胡言乱语了。
“萧元骐,这形势逼人的位置我也坐过。”
他曾是这天下实际的掌权者。
他案牍上的公文堆积如山,并不是你有多信任他。
只是这群打江山的莽夫,要理清旧朝天下的繁琐事务和细枝末节,实在难于登天。
你利用他。
他亦利用你。
情|欲反而只是一时起意。
而昨日昙花一现的柔情,则是交换你“恩情”的序曲。
至于你那些心底见不得光的情绪,归属在这冰冷的交换之下,反而变得隐晦而不甚明晰。
你竟不知幸还是不幸。
“弄权之臣,你怕是不得善终。”你说。
“乱臣贼子倒也过得不错。”江疑低语。
你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话语:“我以为江丞相已经随着他死了。”
江疑答:“您但凡施舍一丝怜悯,江丞相也该死了。”
他辞官,你不受。
他要带旧主之子离京,你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