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案件调查局(70)
滕九一气说到这里,停了一停,见无支祁恍若无动于衷的模样,也意识到自己天真可笑,转而道:“况且,这所谓天命如今要你大开杀戒,来日焉知不会让你去死,毕竟万事万物皆求所谓平衡,这淮水不可能永无止境地涨下去。你今日顺应天命大开杀戒,往后这便成了别人要拿你开刀的大好由头。”
滕九不知道,无支祁其实已经做出决定,只是看着她忐忑不安的模样,难得生起点心思。
无支祁道:“凡人如何,与我无干。”
滕九眼神微黯。
无支祁话锋一转,又道:“可有一点,或许你说得对。我不想顺应这狗屁天命,去做别人手里的刀,要杀人,它自己杀去。若是来日将这血债算在我头上,我是不应的,谁要为了这种破事去死。”
滕九双眼又亮起来。
无支祁其实是不识美丑的,在他眼里,仙与人都长得一副模样,还不若那些奇奇怪怪的山精野怪来得有辨识度。
可他看着滕九,很自然地想,她在那些仙与人当中,是不是很好看?
无支祁对她道:“但我不可能为了这些凡人,永永远远地困在淮河之下。如果活着这样没意思,那死也就显得不那么可怕了,我宁愿痛痛快快地活过一场。”
滕九看着青年,他面色是常年不见光导致的苍白,神色冷峻,似乎世间的一切热闹都与他无关,只有这深深河底的寂静与黑暗属于他。
这样的日子确实很无趣。
滕九道:“我会去找各种法子来试一试,在那之前,劳烦你留在此处,我会常来看你。”
无支祁看了她很久,道:“我不太相信神仙。”
滕九想了想,道:“你需要怎样的诚意?”
无支祁道:“当初你一句话,我在淮河之下等了七十年。我也不要求别的,你同我一起在淮河下待上一年,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无支祁此时心无它念,只想让滕九明白,这淮河之下是如何的变相囚笼。
滕九没有犹豫,道:“好,再过几日便是霜降,待我当值后来应你一年之约。”
霜降。
无支祁在心中默念这个节气,朝滕九点了点头。
霜降那一日,淮水都变凉了。
那一点凉意,慢慢落入无支祁手心,原来每年的这个时候,便是她在布霜。霜与雪,都是看起来冰凉凉的事物,他以为青女该是个不近人情的神仙。
气候一日日地变冷,突然有一天,薄薄的霜露便成了微厚的雪。
少女身姿清瘦,投入淮河,宛若青萍,被风随意摧折。
无支祁“看”到这一幕,恍惚间有了错觉,好似青女投进他的怀抱。
她双眼明亮地出现在他跟前,身上衣服恰巧是他们初见时的那一套。
滕九同他道:“我来应诺了。”
从今年的这场雪,到明年的第一次降霜前,她会同他一起体会这暗无边际的囚笼。
有些话,要将心比心后,她才知道自己有没有立场去说。
第37章 霜降(三)
淮河之下是很寂静的。
很少有鱼儿会下潜到这么深的地方,滕九抬头,只能看见无边的暗色,若是不曾见过外边的景色,兴许她会觉得整个三界就是这样的昏暗,只有偶尔粼粼的水光,透出一点奇异的光线。
无支祁对她道:“这里很无聊吧。”
滕九颔首,赞同了他的说法,问他:“这七十年里,你每日便是这样度过的吗?”
无支祁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道:“你受不住了?”
滕九摇摇头,又点点头。
滕九是熬得住的,她只是觉得不该逼无支祁也同她一样熬得住,他是可以觉得痛苦的。毕竟某种意义上,这件事对他本就不公平。纵使他没有任何作恶之心,天生的力量也使得他哪怕只是正常举动,挥挥手也可造成一片灾祸。
无支祁好几日没同她说话。
这淮水底,滕九每日除了同无支祁说说话,也没有别的可做之事,他一不搭理她,她便只能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聊以打发时间。
这样子来度过,光是一天都觉漫长,无支祁又是如何坚持七十年的呢。
滕九偶尔会好奇。
直到有一日,无支祁对她道:“我能感知到淮河所流经的每一处,分流所‘看’到的事物,便是我所‘看’到的。”
他并非一开始就学会用河流代替自己双眼去看河底以外的世间,没有人教导他,这些都是他在孤寂中自己一点点琢磨出来的本能。原本他想,至少让滕九也感受感受这份漫长的孤独。
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滕九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是虚弱的、可怜的,甚至需要被人庇佑。可他不是,他要向她展示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