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案件调查局(39)
她想,这就是压弯卞珏的最后一根稻草。
桌上的迦陵鸟挥起了翅膀,她飞到一旁的椅子上,化作了人形。
卞珏留着长长的头发,眉色浓重,眼睛细长,鼻子高挺,嘴唇偏厚,确实不是美人模样。她开口:“你也这么想?”
迦陵鸟的音色,确是人间绝响。
便是这等才华无可置疑的人,照旧在这滩人声鼎沸的浑水之中近乎溺亡。
舆论场便如战场,胜者有时是由命运决出,同她本人倒也没有多少关系。
滕九道:“人是很复杂的。对喜欢的东西,恨不得奉上整颗真心,对讨厌的东西,纵使脾性温和之人,有时见了也想翻出两个白眼。只不过在现实生活里,大家不敢撕破脸皮,多少知道礼貌,而在说话不怎么需要负责的网络上,披着层厚厚遮掩的皮,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大杀四方。总有人说,‘如果在网上都不能畅所欲言,那在网上发言还有什么意思’,可他们忘了,网络最开始发明出来,便不是为了让他们进行这种‘畅所欲言’的。这本该是一个传递信息,交流智慧,分享快乐的地方,可现在却变成了用来排除异己的硝烟场。”
“求同存异说了几十年,人人都懂这个道理,别说有几个人能够做到这点了,就问问,有几个人试着去做了?”
卞珏看着滕九,几乎不能移开目光。
滕九对她道:“你应该知道,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不能克制自己的人,一种是试图克制自己的人。而所谓喜欢你的人,讨厌你的人,他们有时,可能是同一种人。”
卞珏叹道:“……我后来,感觉到了。”
所以到了最后,她渐渐不能再从那些激烈喜欢她的粉丝那里获得安慰,因为她偶尔忍不住在心底想,他们真像啊。只不过有些喜欢着她,有些喜欢着别人,仅此而已。
卞珏道:“可就算明白了这些道理,我也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一切。”
所以她最终选择了不再发声,想要彻底远离这片漩涡。
滕九问:“为了这些事,放弃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值得吗?”
“不值得,可我没办法。”
所以卞珏变成了迦陵鸟,自暴自弃一般,仿佛冥冥中便在等待他人的救赎。
滕九道:“先认清一个事实,你改变不了所有人。再做一件事,对每一个随意口出恶言的人,不管他有心无心,给他一次机会,同他摆事实讲道理。他听了,是好事,他不听,就放弃他。去改变这个世界,哪怕一点点也行。但不要给自己扛太多责任,你不需要为全世界负责。”
知道能改变,她便会心怀期望。
明白这个世间本就不是一人可以洗牌,她便不会因为力量太过渺小而心生绝望。
卞珏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她问道:“你知道该如何规劝,对不对?”
她其实也常常有想说的话,但偶尔也会觉得自己的设想太过苛刻。
是人总有七情六欲,又怎么可能只说赞扬不吐恶语。
第21章 迦陵鸟(完)
面对卞珏的期待,滕九道:“我们理解每个人都有表达的权利,也都有自己的喜恶。也同意人不可能永远理智,每次都能凭着确凿的依据去喜爱或者憎恶一个人。可要礼貌很简单,不强求别人同你一样喜欢,也不强求别人同你一样憎恶,在任何属于公众皆能看到的地方,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如果言之凿凿,便要自己确切求证为真,而非道听途说,人云亦云。当然,若是同自己的朋友私密分享,没有任何被他人看见的忧虑,大可敞开天窗说个痛快,不去如何寻根究底,保真保实。本就并非要人做个不出恶语,不生诳言的圣人。只是希望他们明白,言辞亦可为刀,人来人往的社交账户中写出一句恶言,便好比在路边人人行走的地方放下一把尖刃。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卞珏道:“若是真能如此,我所听见的恶言怕是能少一半。”
至于剩下小半,有理有据,委婉客气的批评,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恶言,顶多忠言逆耳罢了。
滕九对卞珏道:“你明白就好,我们所应追求的从来不是只唱赞歌的一言堂,而是将应有的礼节重新提出,即使是在不知彼此真实身份的虚拟空间,匿名也不是人们像野兽一样生存的借口和理由。”
卞珏突然有了精神气,眉眼间也生动起来,道:“我知道了,我会去提这个倡议的。”
滕九知道,为什么她这么简单的话就能让卞珏打起精神。
卞珏身处其中,久受恶评困扰,心态难免向单纯的夸赞倾倒,希望日日见喜不见忧。可偏偏她又忍不住深入探究因由,也能理解寻常人讨厌一个事物时急需发泄的心情,两边一串联,她便夹在其中,寻不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