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泉(106)

作者:朵朵舞

他眼圈有些泛红,镜子似乎有些模糊,他凑近点想看看清楚。

镜子里的他,微微抬起头,目光直透过来,嘴角慢慢地往上提,像是极其艰难地勾起,露出一丝狞笑。

金海阳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镜子里的人作出和他不一样的动作,似乎要从镜子那头钻出来。他喉咙发干,心里憋出一股狠劲,伸手去掐对方的脖子。

“tm别想那么容易就弄死我。”

他扣住别人的脖子,自己却有种呼吸不上来,几乎要窒息的感觉。

眼前一片花白,意识陷入模糊……

猛地一睁眼,看见泛黄的屋顶和水渍蔓延的墙壁。这是哪儿呢?眼熟,对了这是老家,不是现在买下来的那栋独门独户的院楼,是金家在斜塘真正的老家,西城区二街的破房子,他们家只占了前面一间,他和哥哥金海超的床就在房间角落里,当中挂一个帘子,晚上放下来,就和爸妈隔开了空间。

桌前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老实巴交一张脸,女的倒是眉清目秀,只是透着一股苦相,似乎是生活长期不如意造成的。

金海阳心微微一动。这是他爸妈金泉和庄玉琳。

金泉说:“他不是去台(哈)湾了吗?怎么回来了?他来干什么?是要接你走吗?”

庄玉琳垂着头,起先不说话,被催得急了才开口,“没那么说,他是想来看看俊儿。”提到已经没了的大儿子,她红了眼睛,眼泪缓缓掉下来。

金泉脸上肌肉狠狠抽搐一下,让平凡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你别犯糊涂,他是什么人,台(哈)湾的特务,国(哈)民(哈)党都逃走了,他怎么从那边回来的,肯定有问题。我看他就是想来害咱们家。”

“你别这么说,他不是那种人。”庄玉琳抽噎着说。

金泉猛然站起来,“你是不是还想着跟他过呢?你别忘了,你和他的儿子都已经死了,咱们还有两个孩子呢。”

庄玉琳捂着脸哭起来。

金泉喘着粗气,脸色铁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天在庄玉琳睡着之后,金泉蹑手蹑脚起床,翻箱倒柜找到纸和笔,在那写信,开头三个子就是:举报信。

他知识文化有限,好多写了错字,拼拼凑凑一晚,才把举报材料写完。

第二天他牵着小儿子,说出去走一圈,实际上是跑到县政府,把举报信偷偷塞进信箱。回家的路上,沿着河道走,来往的人都喊他“金师傅”,金泉总是客气地回应。

金海超这个时候只有四岁,听见街坊邻居评价他的父亲,都说是“老实可靠”。

金泉投了信,心情舒爽,路过馒头店的时候,掏出一个角子买了个肉包子,分了一小半给小儿子,说:“慢慢吃。”

金海超两手捧着包子,吃的时候渐渐走到了河边。

对面有人喊危险,金泉一手把他抄过来,狠狠打他屁股,“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在河边边上走。”

包子掉在地上,金海超哇哇大哭,直到回家,都没敢跟父亲说一句话。

晚上蹲在门外玩的时候,金泉走出来,拉着他摸摸头,又揉揉屁股,问他疼不疼,金海阳摇头说不疼了,金泉叹口气,搂着他说:“今天吓死我喽,那小子就是河边磕到头死的,我亲眼看到,不是故意害他,家里那么穷,我亲生的都养不过来,怎么养得起他,都说这河里有夜游神,希望他去给夜游神当童子,不要来索命,你以后千万不要一个人在河边走,晓得不?”

金海阳不太听得懂,只傻乎乎地笑。

小时候不知道愁,也不明白穷是什么意思,越是长大越能体会这种悲哀。

转眼已经到了快三十岁年纪,家里还是没什么起色,金泉是个普通水电工人,金海超也跟着他学水电,金海阳在工厂上班,一家人收入微薄,电视机,缝纫机和自行车凑不起一套,金海超又打小是小流氓腔,没人给介绍对象,眼看着要打光棍,一家人都跟着犯愁。

这天他回到家,发现门被锁死,自己用钥匙开了门进家,就听见爸妈两个在厨房说话。

“你不是说笑吧,怎么会是他?他不是被拉去枪毙了吗?”金泉压抑的声音深处透着恐惧。

杜玉琳早已不见当年清秀的模样,和附近的女人一样,未老先衰,脸上皱纹不少,面色也不是很健康,脸色发黄。

她说:“我怎么会认错,绝对是他,你说奇不奇怪,他怎么一点都没老,还是二十多岁的样子。”

金泉口气不善地说,“我看你是老糊涂,不是心里还惦记着他吧。”

“说什么呢你,都多大岁数了,”庄玉琳说,“真的一点都没变,和当年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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