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53)
“那个就是崔竹。”同僚耳语道。宁玉铨收回目光,他来得不是最晚,在他后面陆陆续续还有人到,都是临时叫来的,一头是汗,进了屋,打过会面,便噤若寒蝉。
毕竟是商议大事,不宜弄得像酒桌应酬一般热闹,等人都到齐了,主位的年轻太监微微一颔首,身边侍立的锦衣卫立刻替他取下帽子。这算个暗示,表明今天是不会大动干戈的,守备厅中各个外官暗暗松一口气,听这太监缓缓道:“今次把各位大人召集,实在是个下下之策。”
众人之中嗡嗡地响起声来,不过是说内使言重这般的客气话。
“诸位大人也都知道了,这次是为了忠义伯后人一事,此前已经有常公公确认,虽说出了一点意外,不过经我盘查,也算有惊无险了。”崔竹笑了笑,向次座的常喜微微一示意,又继续道:“因事有缓急之分,万岁遣我过来时,也交代过,最好是在万寿节那天就把世子殿下接回去,可现在是等不得了,只好延后再议,今天要说的,是世子的归程和府邸的宅基这些事宜。”
关于这点“意外”,宁玉铨只当做是太监之间的价钱没谈拢,并不放在心上。不过他看崔竹一派稳健的风格,倒是意料之外的,接着,崔竹又说:“本该是一道一道发去各位的公廨的,只是也因为着急,所以等不得了,故而把各位大人请到一处,今日,便将大致章程拟定,我们回京复命了,给万岁一个安心。”
此时有人道:“世子殿下可在厅中,崔公公不妨请世子出来,一同商定。”此言此语,竟然有些把崔竹当主心骨的意思。常喜轻轻扫了此人一眼,这人也精明,立刻对他也是一拱手:“常公公觉得呢?”
常喜那只戴满金玉指环的手随意摆了摆:“咱家不过是个陪衬,你们定吧。”
崔竹和他扯了几句有的没的,便歪头吩咐,让人把那世子请过来。
忠义伯世子其人,宁玉铨也早从关系好的同僚那里听过只言片语,说是个平平无奇的书生,说难听些,甚至有几分猥琐。此刻大厅后面传来锦衣卫的脚步声,宁玉铨也随着众人的目光一并望过去,这一望,手里捏了半天的茶盏也跌落在地。
好在他坐得远,几乎临近大门,没什么人注意到他,只有侍候的小火者默默前来,将残茶和瓷块一并拾走。
堂上正中的太监说了是什么,他是一概听不见了,只管惊疑不定地望着那世子殿下。
难怪方才坐定,便有人神色古怪向他望过来。原来竟是……就在早晨,他还对弟弟说,这样的人要被千刀万剐!
上面的声音有一阵没一阵的,明面上是商讨,暗地里讨价还价已经拉扯了几回合,宁玉铨不时被点中几句,也不过说些场面话糊弄过去,后面再如何,脑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了。
元君玉在自己家的时候,受着委屈,他会不会趁此机会报复回来?宁玉铨一想,立时头大如斗,连最后两个太监假惺惺说要请众人吃饭时,也没有说两句好话推辞,一把提起衣摆,匆匆回去找父亲商议。
守备厅前面还有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元君玉寒暄,差不多时候了,也都各自散去。
元君玉昨夜宿在南京会馆,崔竹的人给他送去了北京赐的蟒袍,又是梳头抹油又是焚香撮甲的,一番打扮,煊赫的世子殿下便出炉了。大红蟒袍衬得他肤若冰雪,纵是平添一份冷艳,也仍有种浑然天成的王家气度,金玉带系在一把细腰上,显得挺拔修长,凛然威武起来。老话说得不错,人靠衣装马靠鞍,他现下的这份气派,真和从前那个任人宰割的戏子不一样了。
常喜是知道他以前那副德行的,即便是穿上这一层皮,也不见得把他高看到哪里去。等守备厅人都走了个干净,便回身拱手:“世子,我家里还有事等着处理,这就先失陪了。”
“督公慢走。”被这么多人拥着拜会过,元君玉不见疲惫,那双眼还是波光滟滟的。
崔竹这时也道别道:“世子殿下,奴婢这厢也该到各个衙门里去督办世子回京面圣的事宜,后面有专人护卫世子的安危,这几日,便累着世子,莫要离开寸步了。”
常喜的轿子刚走,几个火者在那里收拾。崔竹过去门前,轿夫早备着了。越过前倾的抬竿,他颇疲惫地钻进去,没有吩咐,轿子也没敢动。
崔竹坐在轿子里,静了半晌,才转头掀开轿帘,向边上的小太监:“刚才厅里坐门口那个,什么名字?”他一副厌倦的神情,“没一点礼数。”
小太监的一对招子亮得很,明白他说的是谁:“回爷爷,工部的宁侍郎,宁玉铨,字然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