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38)
兴许是心诚,还真被他听着了,似乎是个孩子的脚步声,嗒嗒地往这边来,一边走,还一边交托了什么:“这个拿出去,元花匠那里的……”
覃酉一击掌心,团团转圈,片刻之后,豆蔻亭门打开,还是那个汉子,把书册交给他:“回去吧,都写好了。”
豆蔻亭前实在太暗,覃酉看不清,腆着脸说:“有没有灯……”
“没有没有!”那汉子把他一搡,“想看,走远些,借那些店铺的光去!”
“不借便不借,凶什么……”覃酉囔囔地,拂袖转身,踏上水面架的石桥。他被这样责难,却全没了脾气,喜滋滋地抱着自己的书,一路风行至秦淮河夹岸的商铺边。
灯火通明的闹市,画舫游船上嬉笑喧阗,覃酉不管不顾地踮起脚,做贼一般,在一户酒家的灯笼下翻起那本书。
空的?覃酉心头起疑,接连翻了几页,只有他自己奉为佳作的文字,哪有什么评注?
他鼓起眼,不信邪了,一连翻到末尾,倒真多了几个字。
在线装的册子末页,用朱笔勾的,是几个颇为潇洒的字。
覃酉喜得眼花,借着店铺摇曳的灯光,把那几个字看清了,忽然直挺挺立住,一股心火涌进咽喉,屈身“哇”地吐了滩腥臭污血。吐完了,伏在地上半天才起,脊背似乎被折断,站也站不直,凄凄然捂住胸口哀嚎一声,把册子往秦淮河里一扔,当街发疯癫狂而去。
那册书脱了线,散做千百纸张,飘散河中。
摇橹的船公经过,见水里飘飘荡荡,星灯下浮动一封墨痕惨淡的白纸,上面宛若龙翔凤翥,乃是一笔好丹青。不免凑近了一瞧,半晌,哈哈笑出了声。
上面朱文飞动,写的哪里是锦绣文章,分明是“狗屁不通,一文不名”八个绝情大字。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四月份职称考试,我又要闭关复习了。
第26章
才下了一场细雨,街上浮着润绿,临着秦淮河,有个不起眼的面摊子,稀疏坐了几个食客。
当中有个瘦伶伶的食客,一身破烂的襕衫,蓬头垢面,细看时,那两眼的红血丝更为憔悴。
似乎是个落魄书生,但不大像,因为没有读书人会像一条丧家之犬一般。此人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他眼里只有面前一海碗的阳春面。
大碗面顷刻就空了,覃酉有些腼腆地擦着嘴:“再来一碗,行不行?”
“好说。”坐他对面的那个人笑了笑,对面摊老板叫着:“再来碗鲜肉馄饨。”
覃酉面一红,觑着汤锅内浮动的油星,讪讪地摆手:“面、素面就成……”
对面这人很照顾他的脸面,浑不在意地说:“这哪行,贤弟观之可亲,又是个才子,一碗馄饨罢了,客气什么!”
说话间,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桌。覃酉约莫有大半年没见过肉了,此时眼冒绿光,又碍着一点读书人的矜持,慢腾腾咽着唾沫:“常兄折煞我了……”
“哎,将来贤弟必定有一番有大造化,到时我恐怕还要吃你那碗馄饨哩!”常梅子说着,起身去取醋。
覃酉趁此时机,飞快咽了一勺子馄饨,那汤水才盛上来,将他烫得直眨眼。
“哎哟哟老弟台,”常梅子给他递甜酒,“慢点儿!”
覃酉声如蚊蚋:“惭愧、惭愧……”
常梅子坐定,殷勤地给他扇着风:“我说你,怎么就碰了一鼻子灰了?”
覃酉面色黯然,舀着碗内浮动的油花:“此事……说来话长了!”
“我看老弟这情形,是戳中伤心事了?”常梅子安慰他,“我话说得不好,你就权当我是在放屁,千万别放在心上。”
覃酉此时落魄,巴不得有个人能听一听他的心事,忙放下汤碗,道:“我从家乡一路流离到此,是为了见一个……一个故友。谁知人心易变,昔日知己,如今也一身铜臭!今日我去找他,竟被他百般奚落,我写的文章,也被批成一文不值。”
“我是个白丁,不懂你们读书人的事,”常梅子殷勤地给他添茶,“事到如今,你也莫太伤心,咱们且走且看,总会柳暗花明。”
镇日被人所唾弃,覃酉听过这番话,一时心有戚戚,抬袖拭泪:“经此一遭,我就要回杭州老家去了,我这几年,虽说已经是童生,可后面应试竟然屡屡不中……”
他说自己是童生,隐隐有点卖弄的意思。常梅子笑了笑,好像没听懂,面前摆的阳春面已经干结,却并不动筷:“哦?老弟的家乡在杭州一带,想必这一路到南京,是受了不少罪了。”
覃酉并未多想,面上露出赧然之色:“其实是受人恩惠,才有了些盘缠,走水路到了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