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15)
兵部那把火快要烧到眉毛了,他还有闲工夫问一个小卒子的死活。
站在前面的太监立如磐石,盯着黄梨小几上那只瓷杯,道:“只问了督公是否要见他。”
常喜摇了两把手腕,心里想着什么,突然说:“这个人,给我搂实了,就是死,也只能死在咱们手里!”
那太监一跪,磕头道:“领督公的令!”
常喜把茶盖狠狠一撂,显出几分狠厉:“去吧,把魏水叫过来。”
没过一会,门外有人来了,帘子被人挑起来,一袭黑色飞鱼服,外面裹一层织金罩甲,额头上扎红带,杀气腾腾的,往下,一只灰白的眼珠子缩在眼眶里,仅有的好眼睛绽出要人命的腥气。
这是魏水,战场上杀过人的,后来调回南京守城,到处受排挤,常喜慧眼识英雄,把他收在麾下。
常喜得意地想,他也是有兵傍身的!
“兵部的人在外面,叫翻天了。”魏水挎着刀,粗剌剌的嗓子,像是被人割了一刀。
“让他们多叫叫!”常喜丝毫不掩杀意,重重拍一把桌子,“也是练兵出身,除夕夜个个都是废物!让一帮私兵给打死了……我看,阎王都不屑收他!”
魏水掀起眼皮,粗嗓子压低了:“其实,不是让人打死的。”他往右腹那里比划了一下,“这儿,扎了把刀子,血流干了。”
常喜眼睛眯起来:“你从哪听的?”
“门路得藏着,不然下回就不通了,”魏水弹了下刀鞘,很不在意的模样,“督公宽心,宁冀不知道这事儿。”
这不是宁冀知道不知道的事,常喜用不着藏,脸上明晃晃挂了猜疑。
他就是这样,对自己人,懒得故作高深地猜谜。魏水站起来,很郑重:“督公拉下官的那一把,下官不敢忘,这两年,督公不也看在眼里?”
常喜扬着眉,突然想起来了。他调任南京那年,宦官衙门做东请人吃酒,六部都要给面子,当时魏水在哪?兵部那一桌满满当当,连个席位都没给他留。
一下子云开雾散,常喜难得呷起云雾茶,细细地想……带着头排挤他的,就是倒楣死了的那个兵部尚书。这就有意思了,常喜挑着指甲,忽然漫不经心地问:“昨晚你在哪过的?”
魏水想也没想:“珠市找了两个,凑活当个家消遣。”
意思就是有人证了,瞧他这幅样子,轻易也抓不到小辫子。不过真要东窗事发了,常喜也能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魏水道:“督公?”
常喜不吭声,就这么揭过了。
“门口的兵撤一队,”猜忌到底不该是现在做的事,常喜想了想,忽然恼火了,“把兵部如今管事的叫进来,他们要是有点什么,我也甭想好过,一帮孙子!”
魏水和兵部闹不开,想说话,又顿了会儿,才道:“兵部不出援兵,督公大可以摘得干净。”
“现在是摘干净了,往后呢,”常喜露出讥讽,“兵部可不会全换新人,都记着那点仇呢,读书人,贼精,吃了老子的钱,还要老子擦屁股!”
就这一句话,让魏水不得不打量着他。
这个势头蔓延下去,兵部被查是迟早的事,常喜呢,和兵部那些官员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缠,兔子急了都要咬人,他真要袖手旁观,兵部必定要攀咬上他。
东南抗倭向来是朝廷心腹大患,追根问底,兵部尚书就是死在这件事上。历来就是杀人偿命,打杀朝廷命官,罪加一等,可此事哪是“杀人偿命”四个字就能办得清的!
常喜很有些市井匪气,可也不全是无谋的,否则做不到镇守的位置上。魏水想着,他要是没挨下面这一刀,凭这股狠辣精明劲儿,恐怕就是个绿林魁首。
“不好管。”魏水突然说,独眼里闪着模糊的光。
“什么?”
“不好管,”魏水重复一遍,意味深长地压住眉头,“除非……”
常喜凑近了,闻见他身上那股铁锈味:“除非?”
“除非杀了尚书的不是别人,正是倭寇!”
不错,倭寇杀人,兵部被闯有理可循,尚书之死情有可原。
魏水拉开了距离,露着牙齿笑了,一种见血封喉的寒气,毒蛇一样嘶嘶爬上脊背。
“好啊,倭寇,”常喜的眼睛亮一簇火,一手抓上魏水的手背,“魏同知,咱家没白提拔你。”
作者有话说:
两章一个新角色~
上章内容有替换
第11章
窗格晃了下,外面的家仆探了双眼睛:“少爷,啥事?”
宁瑞臣讪讪放下窗子,坐回软椅上,两手在炉火上烤着,有些坐立不安。
门一开,是宁玉铨回来了,脸上有疲色,掐了把鼻梁,他抖抖袖子坐下来。“今日别出去了,昨夜闹事的只抓着几个,混在城里的不知道有多少。”宁玉铨喝两口茶,眉间藏不住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