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14)
两个人说着话,就把宁玉铨给忘了,宁瑞臣跟在两个丫鬟边上,往园子里走,“伯父伯母都好?”他一低头,孩子样的笑,“小侄子闹你没有?”
“四个月,哪闹得动。”宁玉铨出了声,一见容瑛华掩唇轻笑,便挽起宁瑞臣:“行啦,家人团聚,去吃年夜饭。”
他招着手,有几分当家的气度:“叫厨房温些酒,送去石台上。”一面又转头吩咐丫鬟小厮:“围屏都摆好没有?要我从苏州带回的花鸟螺钿屏,吉利些,还有炭盆,大过年的,别不舍得。”
容瑛华打趣说:“你看看你哥哥,唠唠叨叨,好没完。”
宁玉铨咳嗽一声,几人转眼到了假山石台的八角亭中,一家人齐整落座,不多时,父亲也到了。瓜果酒馔备齐,除夕夜算是无遗憾。
还没吃上几口,外面更钟就炸起来,乒铃乓啷,子时到了,就如履约一般,天地人间唰地亮起来,嘿喝的号子声里骤然爆出一阵脆响,巨大的龙形灯缓缓上升,彩光乍的一绚,南京城彩彻区明。
花灯流苏微微震颤,宁瑞臣绕开围屏,登上高处,一片奇异假石上,尽是隔水照射来的烂灼流辉。
片刻的走神,他已经双掌合起,心中念道:新岁但愿……
祷愿想了一半,石台下忽然传来一声高呼:“宁指挥!”
那声音,骤然划破的裂帛一般,尖利刺耳,来的人张皇着,不顾劝阻往假山上攀。
宁冀陡地站起身,走出重重花鸟围屏,那人穿着破烂的官袍,像是被人撕打了一番,胸口一片烂糟糟的武官补,是兵部的人。
“坏了、坏了!”他不顾还有旁人在场,一把鼻涕一把泪,颤颤然,“浙江那些被扣押的商人的家眷,找了私兵,把尚书给打死了!”
年初一,天还没亮,外面陆陆续续就有脚步声。
元君玉一手披衣,一手掐着柳骄的耳朵,并不用力,柳骄便呲牙咧嘴叫开了。
“师父!师父!”柳骄那颗朱砂痣一跳一跳的,嘟起嘴求饶。
元君玉把他耳朵尖往上提了提:“大清早撒什么风。”
柳骄煞有介事地拱起手:“拜年哪!有钱拿的好事儿!”
元君玉松手,拿眼一瞥,没说话。
柳骄一下明白了,袍子掀开,扑通跪在地上,给师父磕了个头:“师父新年吉祥!”脆生生的嗓子,唱曲儿似的一转,跟着那双漂亮眼睛就盯上来,讨好地弯着。
“拿着吧。”施施然落下一封红纸,柳骄也不客气,拆开瞧一眼,几张令人咋舌的银钞。
“师父最疼我!”柳骄跃起来,他肚里还有鬼主意,踱到门前,“今天还有客到。”
元君玉淡淡“嗯”了一声。
“那个少爷呆头呆脑的,指不定这会儿啊……”柳骄边说,边晃着脑袋,拔了门闩姑娘似的一伸手,“还在外头没走哩!”
“啪”一下,门打开,外面倒真的站了几个人。不是宁瑞臣,也不是庙里的和尚,一身便服,白白净净,皮笑肉不笑的,一股阴柔气。
柳骄愣了,这些人他认识……是常喜家里的太监。他往那些人身上一扫,不晓得是不是来者不善,先拦了手,靠在门框上嘻嘻地笑:“呀,正月初一的,督公接咱回家过年啦?”
没人会为难一个孩子,那些太监相视一眼,推出来一个当事的:“不是回家,”他的眼睛越过柳骄,紧紧把元君玉盯住,“咱换个地方住。”
“换个地方住”,这话要说起来,意思多了去了。太监都是不择手段的,柳骄知道得最清楚,他想到了最坏的那种,一下子血色褪了干净,惨白的脸僵硬地转向元君玉。
元君玉站起来,那双桃花眼眨也不眨,一贯平淡的神情:“督公要见我?”
小太监还算有礼,没来硬的,那神态也不软:“督公忙完这阵子,自然会来见先生。”
眼下要忙的,当然不会是过年,元君玉想了想,只有年后的京察,每逢巳、亥,暴风一般席卷两京官场。
京察能出何事?常喜来南京两年,根基确实不稳,横生枝节并非没有可能。但这小太监的话也摸不透底……元君玉垂眸,半晌才说:“孩子就别去了,跟在身边,怪闹人的。”
小太监一俯身:“全听先生做主。”
第10章
“人带去了?”细长的手指一抹茶杯,进贡的庐山云雾,清腴香气飘飘洒洒。常喜把腿跷起,瞎刮了几下茶盖。
他也不爱喝茶,最爱的是美酒。到了南京,就是太监也有士大夫的习气,没人不品茶的,他得逼着自己融进去,才好扎下根。
一仰头,常喜把那盏热茶饮酒似的吞了,豪气地一抹嘴,:“元君玉可问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