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瑾(7)
几人聊了没多久,严律就拉着辰瑄对下起盲棋来。宋轻枫趁着这个空档带着怀瑜单独说起了严律算出的卦象来。
他说完之后,又有些疑惑道:“不知为何,总感觉辰公子有些面善,可我在凡界也确实没遇见过他。”
宋轻枫有心想从怀瑜这问出些什么,可他的好友也只是道了一句多谢就闭口不言。
辰瑄的身体不好,他们两人也没有久留,在傍晚前就告辞离开。
等到夜里,怀瑜又收到了严律的传讯。
严律算不出辰瑄的命数。
谷雨之后,辰瑄的身体突然衰败了下来,就好像原本勉强维持的光鲜外表终于遮掩不住内里的腐朽一样。怀瑜找来不知多少先仙丹神药,可在辰瑄身上却始终起不了作用。
辰瑄也没再说过要回去的话,可他清醒的时间的越来越少,他昏睡了三天,怀瑜就忍不住红着眼求他别生气了。
一向洒脱的辰三公子也开始后悔。
他后悔那天那么直接,也后悔当初那么轻易地就表露心迹。
辰瑄昏昏沉过了几天,难得有一次清醒。怀瑜将他抱出了屋子,安置放在院子里的躺椅上。
院子里不知栽了什么花,到处都是清甜的香。辰瑄微侧过头,听到了一点隐约的声响。
是久违的,喧闹的人声。
怀瑜不愿意和他分开,以往都是自己搬了小凳坐在软塌边上,现在比从前还要过分,将辰瑄揽在怀里一起挤在软塌上,他身上暖,辰瑄就也紧挨着他,也不介意对方的过渡保护。
他们安静躺了一会儿,怀瑜突然开口:“哥哥以前说过等老了,就在京都附近找个景色漂亮的地方买个小院子,再收几个学生,要每日游山玩水,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他紧握着辰瑄的手,声音很低,似乎有些颤抖。“我买了院子,还种了哥哥喜欢的桂花,等秋天我们一起做桂花蜜好不好?”
青年的嗓音已经完全没有少年时的只能,这样放下姿态低声说话的时候,比起撒娇更像是哄人,辰瑄出神片刻,才握住了紧贴着自己的人的手,低声应了下来。
“之前你刻的那些话本,哥哥都还没有看完。”辰瑄笑道,他病了太久,声音都显得虚弱,“等收了学生,就不能天天偷闲,免得误人子弟。”
怀瑜有些不满,嘟囔道:“哥哥怎么能算是误人子弟。”
辰瑄只是笑了笑,他的小瑜从小就是这样,听不得别人说他一句不好,他几乎可以想象出他现在是什么样的神情。
他牵着怀瑜的手放在自己尚且还有跳动的胸膛,说话的声音越加得微弱。
“小瑜,”他低声道:“哥哥要走了。”
辰瑄睁着眼,眼前确实一片沉黑。他回想自己这短短的一生,心里也觉得荒唐。
他浑浑噩噩,一事无成,走到最后还苟延残喘着不肯了断,拖着心悦的人陪着他一起受苦。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握着怀瑜的手也逐渐没有力气,却还在心里自嘲,如果还能醒来,便效仿陶庵老人自写一篇墓志铭。
景人辰瑄,字握瑾。少时纨绔,贪繁景,好奢靡,偶得字句,不成诗文,浑噩半生,无一长处……
最后一段仿张岱《自为墓志铭》。
第七章
怀瑜回到仙界后把自己关在了玉明宫。他把辰瑄和他的父兄葬在了一起,最后只带走了一枚辰三公子从小贴身戴的玉坠。
在玉明宫谢客的第一夜,沉雁湖的莲花开满了整个湖面。
宋轻枫听说之后还对严律笑说怀瑜仙君难道是想去修佛?等到那莲花开了百日,宋轻枫也笑不出来了。
可他们也进不了玉明宫,严律现在也不敢轻易去算怀瑜的命理,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仙人不记岁月。
严律在见到怀瑜已经是不知道多久之后,沉雁湖的莲花早就凋谢。
怀瑜仙君穿了一身素白的锦衣,暗纹银丝织绣的鹤若隐若现,一头青丝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化成了白发,撑着伞站立在落雪之中,仿佛要与天地融为一色。
他的好友一向是矜贵的,可现在严律远远看他的身影,竟也有些风僝雨僽。沉雁湖落雪无风,那艘不大的船就划开了湖水,怀瑜收了伞,严律也撩起了纱幔,舱内宋轻枫坐在一个小炉前,正煮着茶汤。
“阿律来了?今日我们正好可以感受下凡人雪日垂钓的乐趣。”宋轻枫笑道,给坐下的两人倒了杯茶。
他有意避开怀瑜的异常,严律却是个直性子,一坐下就开口问道:“怀瑜,你是怎么回事?”
仙人容颜不老,除非伤及神魂。
怀瑜没有多说,只道是算了几卦。严律还要再说什么,被宋轻枫拽着袖子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