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衣归+番外(33)
我和太皇太后同样是不熟悉的,她一派威严,手掌半壁江山,野心较之父亲更甚,于是我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他们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沈家余党在京城内外发动流民动乱,我奉命前去捕杀,却意外地见到了沈陌清。
我发现自己对于他还存活着的事实,心中喜远大于惊,他变得很狼狈,不再是那个骄傲地仰着下巴的小孩,可是他的眼睛还很亮。
一如当年。
所以在隔着一张薄如蝉翼的车帘下,我与他沉默着对望许久,最终选择了离开。
那时只愿再不相见。
我以为我对沈陌清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仁至义尽,可是数年后盛泽楠将他抓来的时候,他在梦里都在哭,哭着想要所有人都活过来。
他太傻了,怎么可能活得过来,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对待沈陌清的感情是什么,可能是这辈子感受到的第一个拥抱太温暖,天平便不由自主地倾向他。
我甚至在想,他死了也好,死了就解脱了。
沈陌清脆弱的像一个瓷人,却又始终倔强得易折。我有时候仍把他当十多年前需要安全感的小孩子,可我只是个棋子,我又能在棋盘上做些什么?
就在我茫然的时候,那个叫顾盼的紫衣人给了我回答。
他拼了命地扑杀我的侍卫,可就像是蜉蝣撼树,一人之躯,如何挡得住那么多双手?
不自量力。
我握着剑,要去追石梯上的沈陌清。
顾盼横着一口气,在我的手指上划出一道血痕,拦住了我的脚步,但很快的,他被越来越多的人逼开,紧紧地围成一圈。
意外的,我没有走,而是在原地站定,我想看看顾盼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不再挣扎了。
我走到他面前,他浑身插满了剑,鲜血滴滴答答地汇作一摊,已经没有力气再睁开眼了。
我问他:“值得吗?”
可顾盼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无神的,开始失焦的瞳孔。他的紫衣已经成了红衣,衬得面白如雪。
他低声说了一句,我没听见,侧耳俯身:“你说什么?”
顾盼勾起嘴角,眼眶落下一滴血泪。
“求……求你,放过……他,他已经过得够苦了……你就放他……”
他话都没有说完,就那么像个刺猬一样,浑身难看地闭上眼。
我觉得顾盼这人很没趣,随即我也成了那个没趣的人。我静静看了他半晌,然后站起身:“你们回皇宫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一个侍卫指着石梯:“可是刚刚……刚刚明明有个人跑上去了!”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有人上去,我怎么就没看见?”
那侍卫面如土色。
我知道顾盼给我的答案。
如果我帮不了他,那就站在他身后,放任他去,无论对错,无论输赢,无论生死。
夜色漆黑如墨,我扶梯而上,墨黑的石梯冰冷,没有温度,可是我依然能想象到沈陌清上如何跌跌撞撞地跑过这里,明知道前方没有光明,也永不回头。
我早该知道的,沈陌清就是那样一个天真且固执的人。
一脚踏去,忘星台之上,沈陌清已经死去多时。
他的脸和我记忆里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永远稚嫩得像个孩子,闭上眼睛的时候,没有那饱经苦难后平静干枯的漠然,就像幼时在树下小睡片刻一样。
他和盛泽楠拥抱在一起,手里虚虚地握着一把长剑,从盛泽楠的胸口,刺进自己的左心腔。
血已经乌黑,开始凝结。
我站在石梯口,看了他们很久很久。其实我并没有难受,只是在想,那个梦里都想要回家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他的归宿。
同年,我坐上了皇位。
盛泽楠的母亲已经高卧病榻数月,听闻儿子死讯后,悲愤欲绝,再也没撑过来。我挥挥手,吩咐宫人把她好好安葬,就不再管顾这些事情。
盛家一跃成了皇族,位高权重,睥睨众生。可太皇太后却找到我,她已经老了,芳容不再,形容枯槁。她第一次正视我这个孙子,眼眶渐渐濡湿。
原来不知不觉间,世上的血亲,就只剩我们彼此了。
她说盛家,永远是败在情一字上。她是,盛弘是,盛泽楠亦是。
我听见盛弘的名字,目光微微一动。
娘葬在盛家的祖坟中,她的身边躺着的便是盛弘的尸骨。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会在临终时留下遗言,要和这个死去二十多年的女人共赴黄泉。
谁也不会知道,那年这个可怜的女人生下我,是被夺门而入的大夫人强行灌下一碗污黑的药,才无奈地抱着我长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