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落(9)
那段日子,夏至礼借口铺子事忙越发不怎回家,两位姐姐渐渐心知肚明,私底下劝过夏至礼,他倒态度很好,耐心听,但只说无事,生意伙伴而已,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于是,众人也不好再劝过。宝蒂陪二姐有时去别家打牌时,也听到些言语,虽然每次都给二姐打哈哈岔开,但日子一久,自然知道缘故。有时晚上一人歇在房间里,很是伤心一阵。
夏小妹不平,时常找机会带宝蒂散心,不是逛街,就是去集会买些小玩意儿。有次不小心路过王仪薇的店,夏小妹想走,宝蒂拍拍她手摇头。那天夏至礼王仪薇都不在,宝蒂随意看看,橱窗里挂着绸伞呢帽,模特手上带蕾丝手套,腿上套玻璃丝袜,店里衣架上悬着各色时兴衣物,中间还辟了玻璃柜台,卖些首饰,另有一角堆了几支藤编旅行箱箧,整间店美轮美奂,迷乱人眼。
宝蒂想,若是自己有这间店,男人应该也会很喜欢自己吧,这么利落能干的女人,照样么要听我的,哪个男人不爱呢。宝蒂想着,居然笑出来,看得小妹担心,说什么也不逛了,拖宝蒂去别处。
出门时,听到一阵响亮脆笑,门口车上下来一女人,爱司头,穿金色提花洋裙,胸前垂着一长一短两串珍珠项链,外罩灰色裘皮大衣,蹬着双秋香色皮鞋,又出来两个年纪相当的女孩,俱打扮得像画册,只听其中一个道,薇薇姐,这就是你的店么,好气派呢。裘皮大衣女人笑道:是,进去看看哪件能入你们眼,算我给你们洗尘。小女孩兴奋欢呼一声,几人一阵香风,卷进店里。
宝蒂反应过来,回头望望女人,小妹一时紧张,正要说什么,宝蒂已面色平静回头,说累了,回家吧。
三
后来宝蒂便不怎么出门,直到这日李太太过生日,请人唱堂会。
二姐带着宝蒂去庆贺,小妹一听角儿的名字,兴头头打扮起来也跟着去,大姐推家里无人照管不行,独留家中。
李公馆花园,戏台上正演着《张生煮海》,众人瞧着精彩,尤其那扮龙女的,更是艳光四射,几次望向台下,宝蒂偶尔对上眼神,居然也瞧得脸红红。又演了几出,便到晚饭时间。席间,宝蒂发现好几个小姐太太,老爱望向一桌,还不时拿手帕假装擦脸,其实都是在偷瞄,就连夏小妹也是如此。
宝蒂顺着众人视线一瞧,只见大厅靠廊柱那有一桌,坐的都是男人,其中一个身着蓝袍暗红褂,低着头正喝汤。虽瞧不见脸,但总觉得几分熟悉。那侧脸利落线条,白净面皮,衬在一头乌黑微卷头发下,竟显得分外动人。
宝蒂也不禁忍不住瞧起来,突然后背被人一拍,扭头原是夏小妹促狭笑:
「怎么样,比我哥还好看吧!你眼睛都快粘上去了!」
宝蒂脸一红,扭头正身道:「瞎说」,夹块排骨给小妹,自己端起碗,喝了几口羹。
小妹不吃,托腮痴道:
「你不黏我黏,我恨不得整个人都粘上去呢!」
宝蒂笑:
「想嫁啦?」
小妹叹气:
「倒是能呢,对方不要啊。」
宝蒂惊奇:
「他有妻子了?还是地位高,咱们攀不上?」
小妹摇头:
「都不是。他呀,是个戏呆子,又是落魄子弟,家里好时就爱听戏唱戏,资深票友,唱得很不错,和好几个角儿都是朋友,后来家里败了,自己也出来,跟几个角儿跑堂会挣些零花了去了。你不知道,好多小姐太太喜欢他,都点着他唱呢,也有那些个大胆的,跑去问说要嫁给他,结果人说不娶,说就跟戏做一辈子伴。」
宝蒂一时感慨,半晌才若有所思点头:
「是个钟情人。」
这时周围一阵骚动,宝蒂扭头看,才发现原是那戏呆子起身,准备走了。转过身时,一瞧正脸,宝蒂一愣,这才发现,原来就是拍结婚照那天,「美人像」旁支着的银相框里的人。
李太太原本正和二姐谈笑,见人起身,也过去招呼了几句,又从小包里掏出什么,塞给对方,那人笑推着不要,李太太又递过去,几次下来都不要,才作罢。
二姐打趣:
「老李,你这钱送不出去,不如给我吧,我也给你唱戏,就唱出《红拂传》吧!」
李太太一拍二姐的后背,笑道:
「你跟人华筝能比?你那嗓子,留着给你丈夫听吧!」
一时桌上太太们俱是笑成一团,二姐边骂「要死要死」,边笑着拍打李太太大腿。
那阵子夏至礼又在广州进货,宝蒂回房卸妆,收拾收拾便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中,怎么夏至礼回来了,又拉她去拍结婚照,宝蒂生气,说你都不回来,我们拍什么。扭头就走,夏至礼拉住她手不让走,宝蒂正想挣扎开,却听到陌生男声道:是么,你不想嫁我么?抬头,那人脸变成华筝,宝蒂顿时呆住,愣愣站在原地,正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