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落(5)
大姐面色淡淡,说不上受用还是冷漠,让宝蒂不要客气,以后一家人,不拘这些礼,自个儿过自个儿的。
宝蒂感激地笑笑。
婚后宝蒂最初还照常往铺子里去,换上衣服准备迎客,掌柜一来看到,赶紧上前姑奶奶长姑奶奶短,喊人换下,说您这不是让我们为难,您要是想这里,就常来看看,不用麻烦您亲自招待。
宝蒂一愣,怅然若失。
之后宝蒂还真按掌柜说的,没事往铺子上看看,但每次去,都有人怕她累着渴着,想招待她。弄得宝蒂手足无措,又怕给夏至礼添麻烦,渐渐去的就少了。
夏至礼怕宝蒂无聊,让她没事找小妹聊天。夏小妹倒是很愿意和嫂子闲谈,可惜宝蒂读书不多,时常接不上夏小妹的话,谈的那些个局势、电影明星、流行歌曲,宝蒂只偶尔听人讲过,想答话又不知说什么。
后来大姐路过,看小妹聊得高兴,宝蒂一脸向往,但又夹杂几分尴尬,把小妹带走,说去温书去,让你嫂子和我做针线活。
宝蒂倒是拿手,从小就帮弟弟做衣裤,大了还帮妈缝衣缝被挣钱。拿手归拿手,宝蒂其实讨厌得紧,每次拿起针,再放下时都眼花头晕,脖子抬不起来。但宝蒂有点怕大姐,不敢不去,只好隔三差五,大姐坐着一起缝鞋样、做被面。
二姐是招赘在家,因此也住在院子里,没事爱找人聊天叉麻将,一见大姐带人缝东西就头疼,从来不见拿过针线。见宝蒂来了很高兴,说这下家里女人都能凑一桌了,省得我一天到晚外头找搭子去了。
有时若家中人凑不齐,二姐就带宝蒂上外头张太太李娘姨家抹牌,一下午时间眨眨眼就过去,宝蒂说不上多欢喜,但至少强过待在家里。
宝蒂最欢喜的,还是夏至礼回家。
小妹总结过,想赢宝蒂钱最容易,只要等大哥回家,听牌就能胡了。小妹以为是自己牌技高,其实是宝蒂一见夏至礼,就想早早结束牌局,回房夫妇俩说点热闹梯己话。因此往往就主动喂牌,打出别人等的那只,自己抱歉笑笑,把扑满里钱数几张放在墨绿绸子桌布上,起身去了。
在厨房泡好茶,宝蒂才回屋。
宽衣、递茶,拿过美人锤,轻轻敲打。
忽地,眼前出现几支镯子。
「拿着,给你的。」
「哪来的,又费钱。」
「嗐,都赛璐珞的,不值钱,样子新鲜罢了,来,我给你带上。」
说罢,夏至礼一翻身,也不要宝蒂捶了,拉过那滑润的手臂,捞起一只就往上套着。
灯光下,水红、琥珀、钴蓝的手镯衬得那胳膊越发白,看得夏至礼一时心动,忍不住低头咬上一口。
「哎呦——」
宝蒂笑着缩回胳膊,不疼,痒痒的,夏至礼又捞回人,搂在怀里,摩挲着头发,静静呆了一会。
之后的时刻,夏至礼总会和宝蒂讲些铺子事务,谁谁去外地进布料、上海流行什么样式衣服、哪个太太今天来,说想你了,要你挑的衣服最好看云云。
宝蒂总是含笑听着,偶尔回两句,一听老主顾想她,都会高兴又害羞道哪有,我没那么好的。宝蒂心里很欢喜夏至礼讲这些,觉得夫妇就该这个样,说说话,这才好。
夏至礼也很受用这种时刻。每每看到女人乖顺低头,露出一截白皙脖颈,蹲在身前替自己捶腿,听自己讲铺子里的事,再柔柔回上一两句,心内都很是妥帖。
那时二姐总会在晚饭时凑趣,说自从宝蒂来,夏至礼不仅能留在家里吃饭,就连房间都不怎么爱出了。听得宝蒂脸红,夏至礼倒是无妨,只说大姐,我们房里蜡烛多放几支。小妹听到奇怪,家里都用拉了电灯,怎么还用那劳什子。夏至礼面不改色,说你不懂,你结婚就懂了。
桌上一时碗筷俱停,倏地拍掌大笑声响起,方听二姐道,至礼你这婚真是结对了,然后话音一转,恨铁不成钢地拍拍自家丈夫,说看看人家。二姐夫脸红红,往妻子碗里夹菜道,小孩子过生活,你凑什么热闹,你吃菜吃菜。
桌上一时热闹无比。这边二姐和二姐夫一个数落佯装生气,一个殷勤布菜盛汤,那边小妹恼羞地拍打大哥,夏至礼施施然给宝蒂盛汤,宝蒂脸红红地埋头喝汤,大姐则是脸红了又白,最后面色如常,吃了几口,擦擦嘴起身道,知道了,我用好了,你们慢用。
成婚最初,夏家便是这样,很是热闹一阵。但夏家老少,吃穿用度都靠铺子,再留恋家庭生活,铺子也不能放松。况且那时,别家也学起夏至礼请女招待当模特,还有几家大价钱从上海请裁缝,或是到广东买洋服,回来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