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卿随(25)
侍从牵了马车来,陆续将行李往车上搬。方卿渊冲他们交代几句,走到了方卿随身侧:“这些天真是叨扰了。”
“不曾。”叶夫人捧着个手炉,淡淡一笑:“祝你们一路顺风。等有机会了,方小将军记得替我给昆仑道人问好。”
“一定的。”
方卿渊朝她抱拳。
刘管家站在府门口的树下,同一众下人一齐并列成排。方卿随目光逡巡了一会儿,定格于他的身上,迈着步子走了过去。
“多谢管家这几日的准备了。”
他收起手中折扇,拱手。
“老奴的职责罢了。”管家眼神动容,似是想去碰他的手,却又碍于礼节止于空中。方卿随垂眸,伸手将其握住。
那双手皮肤粗糙,如被风霜侵蚀过土地,但也足够有力,足以扛起一个大家族的所有内务。
刘管家像是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抽回。然而方卿随力道更大,捏着他的手不放:
“谢谢。”
抬起头,两人目光相触。方卿随抿唇而笑,眉眼中尽是不舍——无论外界予他置评如何,无论他平常怎样恣意风流,这一刻,刘管家望进他的眼底,只能看到曾经那个孤零零的少年。
他知道,这句亲口说出的“谢谢”,对方已经酝酿了几百年。而其间情绪是书信所不能表达的厚重。
在他的震惊与感动中,眼前人忽然张开双臂,给予了他一个拥抱。
方卿随身形高挑,虽不及方卿渊,却也足足比他高了个头:“叶家和方家现在矛盾愈发尖锐……我不知道以后我还有多少机会回来。”
方卿随仅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畔说:“刘伯,保重。”
他松开手,红着眼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而后毅然转身,再不回头。
方卿渊与方卿随先后上了马车,后者坐于窗边,掀起挡着窗户的珠帘,见外面人影未散,便大喊:“你们快回去吧,这儿潮气重,别受凉了。”
但叶铮和叶夫人仍旧立于原处,虽隔了数尺,还是可以清晰看出前者紧绷的下颌和微竖的眉。
方卿随叹息着摇了摇头,放下手。然而下一刻,就在车夫挥动缰绳前,终于传来叶铮中期十足的声音:
“到了神通关,给我写信!还有,让叶迢迢也给我写信!”
车轮轧过地面的声音同时响起,和着猎猎风声传入耳中。方卿随一怔,无奈莞尔:
“我知道了!您放心!一定的!”
他两手扶在窗沿,对那逐渐消失在雾气中的身影大喊。树梢自耳畔掠过,有鸟鸣从枝头传来。
尽管再无回应,但他知道,自己那个别扭的爷爷一定听到了。
“你这是什么?”
沉默良久的方卿渊忽然出声,伸手从他的腰封间取出一个信封。
方卿随望着那信封怔了怔,直到看到信上的落款——刘常。
刘管家的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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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府大小姐,叶铮长女叶迢迢。自少时起便醉心武学。
叶铮溺爱女儿,为她请了不少名师指导。而叶迢迢确实也是块学武的料,不出十余年就已在江州声名鹊起。
只是接下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掌上明珠会在出师后留下一封信,去“仗义任侠”了。
叶迢迢为人爽朗大方,府中上下都对其偏爱有加。她这一走,不仅是她的兄长父母,连下人也感到震惊与担忧。而管家作为叶铮心腹,更是亲眼见证了这位赫赫有名的平江侯如何从缜密冷静变得魂不守舍,再变得喜怒不定的。
那时叶家二公子仪仗着丞相一脉,刚在朝中立足。而作为政敌,在此期间,方瑾瑜没少给他设绊子,叶家可谓对他恨之入骨。
又过百余年,叶迢迢终于归家,身边却多了个孩子。
就算再不愿意接受,叶铮一开始确实是打算打掉牙往肚子里吞的,直到叶迢迢告诉他,这是方瑾瑜的儿子。
那一天,是刘管家千年来,渡过的最糟糕的一天——
叶铮摔干净了堂屋的瓷器摆件,叶迢迢则好似一尊雕塑一般,自象牙塔内向下看,无悲无喜地看着几近癫狂的父亲。
也是那一天,叶铮和叶迢迢的关系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地崩坏。
叶迢迢变了个人,不再说想出门游玩,不再说仗义任侠,更不再展露出笑颜,只一复一日地守在厢房里,望着方瑾瑜送她的那株腊梅。
她的儿子没有取名,后来是刘管家问起,她才说——就叫“随”吧。
随性而至,尽兴而为。
刘管家心疼这个孩子,但不敢公然忤逆老爷的意思,只能偷偷对他好——帮他搞定在背后说风凉话的下人,给他买纸笔,买书。
终于,一轮春夏交替之后,方瑾瑜带着彩礼登上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