姃途漫且遥(166)
等等,为什么碰完她的脚才摸她的脸。
来不及细想,姃姃就听见布料磨挲,那男人好像是挽起了裤脚。
然后就是不知何物的撕裂声,混着匕首的亮光和刺鼻的血腥气。
姃姃只觉得手脚一凉,一片一片如玉药膏贴上。
那药膏实在是奇效,触之将好,与她的皮肉紧紧贴在一起,瞬间灼烧感不在。
亦或者说,他的鳞片,实在是奇效。
姃姃不敢睁眼,因为,这不是梦。
樾尧嘴里叼着冉龙殳,双手轻挽裤脚,他想要拔下自己腿上新发的那一层软鳞,可软鳞就像伤口结的痂,紧附在他身上。
他没有片刻犹豫,眼睛也不眨一下,拿起冉龙殳,手起刀落,一片片软鳞就这样活活削下。
血光顺着他的腿,滴在脚下败落的曼珠沙华。
他轻轻把割下的鳞片贴在姃姃受伤的手脚,鳞片所贴之处,腐肉瞬时重生,宛若新儿。
身下的姑娘没有睁眼,眼角却垂满了泪。他想擦掉她的伤怀,却只在她脸上流下了模糊的血滴。
三年前,瑶池事变。
樾尧把姃姃送回魔界后便再无踪影。
她的娘亲抱着她哭了不知多久,她才恢复神智。
全身没有一块好皮。衣服烂在皮肉里,制衣的金线都挑了几个小时。姃嵘说不吉利,该要把那些残余布料和制衣金线全都烧了才是,可尢黎却拦了,尢黎说,要把那些混着她血肉的衣线都裱起来,挂在乜州阁的墙上,她才会时刻记住自己有多愚蠢。
虽说最后没有当真裱起来,但是她的娘亲流着泪,拿着针一点一点的从她的身上挑衣线的样子却是深深地刺在了她的脑海。
也时刻提醒着她自己有多愚蠢。
可即使如此她也没哭一声,姃父气极,“神之绝情,不可托付。”
姃姃却哭着喊着,“不要分开我和樾尧,我就要跟樾尧在一起,我不要离开他。我这辈子都不要离开他!”
最后还是离开了。
第二天樾尧就走了,去了妖境。三年后,天宫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回来了,爱她的凡人敬王,却与窦广康冯一道死去了。
她还是不够怨他。毕竟第二天她就活蹦乱跳宛若常人,尢黎也说她是铁打的皮肉。
这一切都多亏了姃嵘找来的游医。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每一个人都在告诉她:樾尧嘴上承诺你,第二天便视你如烫手山芋般撇下,你行之今日,都是多亏了姃嵘找来的游医。
她无数次提出要亲自跪谢游医恩情,大家都说,游医游历天下,见之全靠机缘。
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游医游的是妖境,机缘是她从来不见。
她只记得樾尧把她送回乜州阁后便转身就走,却忘了樾尧片刻功夫就赶回来,他拿了凤凰的最后一滴血泪,这才保住了她的心魄。
她只记得她娘哭着挑开烂在她皮肉里的金线,却忘了樾尧屏退众人,一刀一刀,一片一片,或割或拔。就连总共三片的心头护鳞,也有两片贴在她的心脏前,苍劲有力。
她身上的腐肉恢复正常,樾尧的鳞片血肉模糊。
樾尧身上裹满了纱布,他把她轻轻揽在怀里,她白色的寝衣不再粘有血污,他却换上了姃嵘的玄色外衣遮蔽。血肉分离,他的眼中却又熠熠生辉,“姃姃,我父亲已经答应我,待我破了妖境,便可与你提亲。姃姃,你一定要等我,不要与别人定亲,我马上就回来,你一定要等我。”
他的脸色煞白,嘴唇干裂,划破了她的唇彩。
姃父姃母也为他动容,他跪在姃父面前,“姃伯父,樾尧仰慕姃姃许久,只求伯父伯母给我一个机会,留姃姃的亲事,至三年后再议,三年后我于妖境回,定亲自面述,我以逆鳞见决心,求伯父伯母成全。”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樾尧递上一片月牙形的白色鳞片。这是龙颈最脆弱的地方,也是唯一一片倒生的鳞片。
诚心之至,日月可鉴。
姃父姃母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三年内果然不提姃姃亲事。
只是玉措事变,他们也因此抹杀了一切樾尧的功劳,抹杀了姃姃这段痛苦却甜蜜的回忆。
每一个人都在讲,樾尧如何不负责任不可托付,过往如烟,如樾尧割下的鳞片。
姃姃此刻更不敢睁眼。
她不知该以什么面貌,面对这段鲜血淋漓的往昔。
她感觉到樾尧的嘴唇,轻轻抹去了她的泪滴,随后他又化作游鱼,彻底离开乜州阁底。
不知过了多久,密室的门才又被打开,烛光打在脸上,姃姃不禁皱眉。
是姃嵘。
姃嵘似乎是担心她的伤势,脸色很差。望着她的又被裹好的纱布,柔声道,“我已经找到游医了,最晚明天,明天,就能把你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