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没有回来过。”

“我的确再也没有来过，每一次，都只停在村庄之外。” 令夷顿了一下，不同于维清的话，她的回答里没有用上“回”这个字，李家村也许的确对她意义很是不同，却绝不是她的归属：“以前觉着……是我不愿意，是这里不值得我踏入。如今想来，却都是我自欺而已。”

“这些年，你却一直以你之力庇护这个地方。”

令夷笑了起来，看向维清，眼眶微微有些泛红：“我都还没有出过心头的这口气，怎么能让这里毁了，让它不在了呢？”

“令夷。”

“……可李家村还是不在了。”

就是眼前这样，本就已经不多的村民都走光了，只剩下房屋树木，也迟早会有破败的一天。

“除我之外，李家村再没有出过一个修仙者。村中众人，一个个都只是百年寿元的普通人。其实我知道的，多年过去，踏入修行之途的我仍是年轻的模样，可当年的人却早已不在了。如今，连这块地方，都要没了的。”

维清微微侧过头，看向先前令夷一直盯着的地方。

仿佛已经能想见这里不久之后荒草丛生的荒凉模样。

“以前，我从来不敢，也并不愿意去多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让自己保持着对李家村的这个态度，保持着自己时常来看护此处阵法结界的习惯，不敢改，也不知道……怎么改。一个月之前，我还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我竟会站在李家村之内，站在……”

站在，她曾经的“家”的旁边。

那一刻的感触，她甚至难以言明。

她记得那样清晰却又不敢触碰像是禁忌一样的东西，却早就已经变了样子，不复存在了。

曾经的房子，曾经的院子，还有，曾经的亲人。

“……会不会很可笑？”令夷抬起手轻抚了一下眼角：“我想让他们后悔的人早就不在了，我存在心中甚至不敢动的执念之所，也已经消失了。所以……我在做什么呢？”

正如令夷所说，她掂在心中的关于李家村，关于曾经旧事的执念，在人世间的沧桑变幻之中，显得那么无力，毫无意义。

怨也好恨也好，早就已经没有了对象。

而那些人，便是到人死灯灭寂入轮回时，都不晓得曾经被他们称作怪物赶出村子的小女孩还活着，有了他们企望不及的成就和高度。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的李家村人，也什么都不晓得。

这世上，竟只剩她自己还放纵自己被困在那个时候。

既可悲，又可笑。

“……你想放下么？”

令夷看着维清，不知是不是纤长的眼睫遮挡了本不甚明亮的天光，他浅色的眼睛这时竟显得有些暗沉，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我想试试。”令夷轻轻吸了一下鼻子，慢慢地加深了嘴角的笑意：“凭什么只剩我还念着记着呢？明明，我才是没有错的那一个。他们，这个李家村……不值得。”

维清的指尖颤了一颤。

令夷重新转头，看向先前自己看着的，向维清指过差了几尺的地方，右手轻抬，指尖流转过明亮的灵光。维清看着周围的石块沙土汇聚起来，却不是被“炼”成什么法器的模样，而就在那片空地之上，聚成了半边房屋墙壁的模样。

只是以灵力操纵凡物成型，比炼制法器要容易得多，自然也快。

但令夷并没有真的用这些“建”一个房子。

她甚至并没有去碰一旁存在着的房屋。

她只是起了一个型，而后……

她抬起的手掌猛地收紧，一瞬间，才聚起的连窗户边上的木架子都显出完整形状的一切，那半边的房屋墙壁，轰然碎裂，重新成了一片细碎的粉末，撒在地上，沾了不少在刚生的杂草草叶上面。

“我知道，我没有原谅也不愿意原谅，我只是……想放过自己了。”

剑术

原本，维清是远远地瞧见令夷的背影，觉得有些异样，这才不大放心地过去瞧瞧的。

而在最初听令夷颇有些轻描淡写地说起“过去”的，他也是的确起了想要安慰她的心思。

但是……

令夷还是令夷。

仍旧是他认识的那个，刚锐不摧的令夷。

她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同情，也并不需要旁人的怜惜安慰。

她其实只是需要，通过将过去深深压藏在心底不肯透露半分的事说出来的方式，逼迫自己在这样的变化之后，不得不向前走。

而他自己，也只是恰好，成了这个人。

令夷知道自己的问题，也勇于面对自己的问题，并布惧于撕开血淋淋的疮疤，换取一个新生的机会。

他们是不同的，他和令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