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时歇(2)

作者:樱三

陈云谏盛了汤,正是当季的春笋,这时候应当已经褪去了苦味,切得碎碎的,伴着蛋花,香气扑鼻,想是开胃,便递到韩敛手边。韩敛低头看了一眼,一愣,在他迟疑这瞬间,陈云谏又取了一只勺子,将上头漂的几朵葱花撇了去。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元乐侯爷吃东西自然是挑嘴的,韩敛从不碰葱姜蒜,陈云谏总记得他低头在那挑拣细碎佐料时认真又懊恼的表情。

韩敛啜了一口汤,抬眼静静瞧着陈云谏。

陈云谏失笑,问:“看我做什么?”

韩敛摇摇头,抬手夹了一筷子菜放进陈云谏碗里。

这一来二去的,倒真像是寻常人家的一对爱侣了。侍奉的小丫鬟都看得新奇,含着笑低下头去。

传闻当年是韩侯爷横刀夺爱,趾高气扬进了陈府,也是,京城上下,元乐侯要的东西哪里有要不到的,更何况是位初出茅庐的状元郎。都说陈侍郎是天降的馅饼不知恩,心里头憋着屈,这对夫夫是貌合神离。小丫鬟初来时也觉得二人相处冷淡了些,可多年的亲密默契骗不了人,明面上不做恩爱,心里头分明就是有彼此的,这不,年关那会侯爷诊出身孕来,府里整个新年都过得成倍的喜气洋洋。现在这一瞧,两人当是渐入佳境了。

小丫鬟心里头暗戳戳想着。

韩敛停下筷子,另一只手在侧腹压了压。

陈云谏轻声问:“孩子闹腾?”

韩敛收回手去:“……还好。”

韩敛吃的不多,孩子月份大了顶胃,陈云谏见他放筷了,便道:“长命锁打好了,你看看?”

韩敛未置可否,只是看着丫鬟将锦盒呈到跟前。

韩敛抬掌覆在盒顶,指腹沿着那金绣牡丹描了描,用了点力气,指尖微微泛白,“……我便不看了。”

“不看了?”陈云谏稀奇,“鞋上跳错一根线你都要打回去重绣,这回这么信吴师傅?”

韩敛将盒子推开,站起来道:“去书房吧,我有东西给你。”

桌面收拾得很干净,叫人一眼便能瞧见置在正中的一封书信。

和离书。

陈云谏脸色沉了下来,不置信般拧起眉毛,道:“你这是何意?”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两供取稳,各自分离。”韩敛偏头望着窗外,淡声将书中所写又念了一次。

陈云谏打断道:“你不要胡闹。”

韩敛嗤笑一声,终于转回头来看他:“陈宁修,当年与你成婚你说我胡闹,如今我总算想成全你和离了,你如何又说我胡闹?”

陈云谏给堵得哑了一瞬,长叹一口气,已然明白过来,软声道:“听筠,你听我说……”

韩敛抬起一只手摆了摆:“我知道,陛下要收我父王兵权,你是君命不可违,”他瞧着陈云谏,两道修眉微微皱起,似乎瞧着一个陌生人,眼尾却渐渐红了,“今日朝上你联吏部尚书参我父王结党营私,与后宫暗联干政,皇帝褫夺他郡王封号,流放通州,我母妃被软禁宫中生死未卜,你是担心我出了陈府再无去处?”

陈云谏默然不语。

陈府的两扇门,哪里关得住元乐侯的耳朵。

后宫前朝最忌私相通谋,延阳王拉党结营,借嘉宁公主与刘贵妃结成一派,朝上争权,后宫争宠,甚至动摇立储,铁证如山。他陈云谏是皇帝的心腹近臣,又如何不当这把刀。皇帝明知韩敛是他正妻,还要他亲手将老丈人送上砧板,更是试探他忠心。陈云谏今早在朝上几经周旋,才保住延阳王性命,更是护得韩敛不受牵连。

韩敛有孕在身,陈云谏怕他受刺激,按韩敛这脾性,搞不好还会进宫跟皇帝理论,陈云谏暗中断了韩敛的眼线,却没料到什么都没瞒过去,倒还显得自己心虚无耻了。

只是陈云谏没料到韩敛居然写了一封和离书。

陈云谏没来由总是觉得,他与韩敛之间闹得再难堪,韩敛终究是他的合卺之人。当初他的确不情愿娶他,但他也在心里默默保证不会负他。

因为韩敛是真心喜欢他。

嘉宁公主与延阳郡王的独生子,即便是个双儿,若是韩敛想要权,无论是兵场还是朝堂,总有他的位置,将来理应再同某个世家贵公子喜结连理,贵上加贵才是。可韩敛二十岁那年就与他成了亲,老太傅去世后整个陈府都交在他手中打理,他成了陈云谏背靠的那棵乘凉大树,助他步步高升。

当初年少气盛,两人关系常有剑拔弩张之时,心高气傲的元乐侯不曾要走;如今七年长路磕磕绊绊也算共同走过,韩敛肚子里怀着他的骨肉,却说要走了。

陈云谏口中苦涩难当,伸手想去抚韩敛后背,道:“弹劾你父王非我本意,终究算我愧对于你,但他罪责也并无虚假,听筠,你在气头上,莫要说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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