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生劫+番外(22)
今夜没有月亮,阴沉沉的黑云像是蓄饱了水汽,随时准备下一场倾盆大雨。
皇宫却不似今夜的天色这般萧瑟,数不尽的琉璃灯盏和羊油蜡烛将这座富丽堂皇的建筑群装点的异常恢弘明亮。
云瑶宫内,一名女子正坐镜前。她身上的一袭繁重精致的礼服还未换下,额前的牡丹花钿依旧完好无损、栩栩如生。她身旁的侍女正为她轻巧地卸去头上的步摇和发钗,一点一点地解开那个高贵却笨重的发髻。
头发有些结住了,侍女拿梳子小心地梳了梳,女子便发出一声轻微的痛呼。
“公主,奴婢知错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侍女如临大敌一般扑通跪下,一个劲儿地以头抢地,声音里满是惶恐不安。
镜子前的女子却依然淡淡的,只轻飘飘地道了声:“起来吧。下次小心些便是了。”
侍女有些不敢相信地起了身,颤抖着拿起桌上那柄精致昂贵的木梳,呼吸急促又粗重。
坐着的女子见状,轻叹了口气:“下去吧,剩下的本宫自己来。”
侍女闻言,哆哆嗦嗦地一福身,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
也不知公主是怎么了,从前刁钻蛮横的很,稍一不如她的意就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可半年多前那封捷报传回京城之后,公主悲痛欲绝,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身体转好,却像是变了个人。
安静、宽容、乖巧、懂事。她变成了一个人人夸赞的好公主,乖乖地分担皇帝哥哥的烦恼,乖乖地陪伴和照顾年迈的母后,甚至乖乖地答应嫁给丞相那个她原先十分抗拒的素未谋面的嫡子。
她总是端庄大方地笑着,笑意却不及眼底。她的那双眼睛空洞又漠然,没人敢去猜测是谁夺走了里面的光。
侍女思索至此,无奈地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黄花梨宫门,轻轻地叹了口气。
泛黄的铜镜里,那张精致的脸露出一些脆弱的破绽。
半月前沉睡了数十天的皇兄醒来,如今又逢八月十五的中秋之夜,皇宫上下举办了盛大的庆典,就如半年前庆祝那场大捷一般。
可半年前的庆功宴上,她尚卧病在床,耳畔却回荡着无数欢声笑语与觥筹交错,她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只觉得冰冷又绝望。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了不知何时从书中看见的一句词,喃喃道:“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言罢,她疲惫地闭上眼,一颗清泪划过脸庞。
突然,她感觉到她的后背贴上了一个宽阔而温暖的胸膛,腰间传来结实有力的触感。她猛地睁眼,迅速地抓起桌上的一只锋利的金簪。
“万荣,是我。”
低沉又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手里的簪子倏地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是……他?
她双眸轻颤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烛火摇曳着,点亮了她眼底惺忪的泪光。
“容韫哥哥……你怎么……”
太多的问题想问他,太多的话想跟他说,也有太多的委屈和心疼想要他来安慰一场。可她不知从何说起,一开口便已哽咽不止,泪眼婆娑。
“我回来了,万荣。”容韫俯身用力地抱着她,埋首在她颈间轻松地蹭了蹭,“对不起……现在没事了,都没事了……”
万荣看着铜镜里的那张熟悉又英俊的脸庞,滔天的痛苦终于扯断了她紧绷许久的心弦。
她挣脱开他的怀抱,转过身去用力地抱住了他,然后再也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不远处的侍女和奴才听见她的哭声,立刻想要冲进去保护公主,而先前被万荣叫出去的那个小侍女却拦住了大家。
她看着公主寝殿的方向,轻声地说道:“让公主哭一哭吧,公主伤心得太久了。”
沉闷了许久的天色,终于开始下起瓢泼的雨来。
雨送黄昏花易落·壹
容韫离开时,他只告诉了千桦,他让他们等他三日,三日后他便回来。
话音刚落,容韫便化为一道白光,转瞬消失在了他面前。
然后,怀渊从半掩着的门口走了出来,她脚步虚浮地走到那棵巨大的桦树旁,懒散地依靠着。
“没想到那小子还是个情种。”千桦听见她这么说道,熟悉的随性语调里带有水一般的柔情,“也没想到,你也是个情种。”
千桦的脸刷的红了,他无比庆幸今晚没什么月光,他不想让怀渊看见自己的窘迫。
“你都听见了吗?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千桦眨了眨眼,有些心虚地说道。
月亮隐匿得很深,没人注意到它周身的皎洁正在褪去,今晚的月像个纯情的少女,正迎来它第一次蜕变的象征。
那是少女到女人的蜕变,最纯净的暗红色从它的轮廓上溢出来,一点一点渗透进它青涩的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