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事(21)
乔显挑了挑眉,“大人莫糊弄我,五十年前,白水县更名青灵县,县志中有记载,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县令讪讪地摸了摸鼻梁:“本官自是知道,只是这庄案子年代久远,且当事双方皆已故去,无法审理啊。”
乔显听闻,点了点头道:“那便换了,当事人双方为我家祖宅看守祠堂的乔闻和乔家。”
县令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心中不免有些气闷,只觉得今日缠上这么个混蛋小魔王,怕是要短命几年。又耐着性子陪笑道:“这……有些不合常理?”
乔显又自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案上,“这般可合理?”
县令张嘴结舌地看着乔显,得嘞,您既然花钱上赶着买作死,我若再不同意,倒显得我不通人情了。
县令故作为难地收下银票,“既如此,下官便受了此案。只是,按照惯例,要将被告收押。您是乔家家主,又是安阳伯,这个……。当然,您若是有不便,下官倒也可以通融通融,这收押嘛……。”
“那倒不必,按章办事即可。”说罢,举起双手,平静的看着县令。
县令看了他许久,似是想从他眼中看出几分玩闹之意,不曾想此子眼中却是一派平和。他叹了一口气,朝着守在一旁的小吏使了个眼色。
小吏当即醒悟,拿了镣铐带在乔显腕上,拉着他去了牢房。
县令回到房中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这乔家手中握着魏国一半的铁矿,简直就是握着燕国的命脉,早就成为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之所以到现在都未出手,不过是这一辈里出了个无甚大用的混账玩意,才得以逃过一劫。如今,这送到嘴边的肥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他越想越激动,干脆起身写了封折子,连夜快马加鞭的送去了京城。
第二日,乔老太君得知自己孙儿被县令收押。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早膳也不用了,直接杀到县衙,将刚躺下的县令自被窝里拎了出来。
县令一脸苦恼地说道:“不是我要收押了他,是你那孙儿非要住在牢房不可。”
乔老太君又拽着县令来到牢房,对着乔显的后脑勺,苦口婆心的劝了两个时辰,直说的口干舌燥,喉咙冒火。
乔显似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就那般背对着祖母,不移不动,不声不响。
乔老太君无奈,抹着眼泪回去了。
半月后,大理寺卿亲自来到青灵县督查这件匪夷所思的冤案。
随后,这宗百年前的冤案便也渐渐浮出水面,霎时间传的街头巷尾人人皆知。有些年长的老人小时也听到过孙家的惨事,原以为是招惹了煞神,不曾想这煞神便是他府上引以为傲的贤婿。
宣判的当日,先是天空阴云避日,随即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紧接着瓢泼大雨哗啦啦地倒灌而下,不过半日,青灵县便成了一片汪洋。
这场雨一下,便是十日。
雨歇天晴,碧空如洗,有樵夫自小驼山上惊慌失措地跑下来。城外茶摊的老板瞧见他这幅狼狈相,忙招呼他坐下,倒了一碗茶,打趣道:“你这般惊慌,可是遇见鬼了?”
那樵夫打了个哆嗦,惊恐道:“可不就是见了鬼。今个我刚一上山,便看见山顶一棵野梨树下露出了一具白森森的尸骨。我日日上山路过野梨树,从未见过有何异样,偏今个见着了,你说邪门不邪门?”
话音一落,旁边立刻围上来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说道:
“山上那片梨树林我也去过,不曾看见有白骨啊。”
“许是这场雨太大,不知从何处冲来此处。哎,也是个可怜人,死后也不得安息。”
“这尸骨来的蹊跷,还是速速报官去吧!”
靠近路旁的桌子坐着一位头戴斗笠,身着青灰布衣的人,听完那樵夫的话,便匆忙放下茶钱,朝着小坨山而去。
雨后的小坨山景色秀美,空气格外清新。蜿蜒曲折的山道泥泞湿滑,乔显走得有些艰难。衣摆鞋袜沾满了泥水草屑,他却一点也不在意。
待到日落时分,终于爬到了山顶。
整片梨树林被夕阳染成了暖黄色,便是连那树下的尸骨也披了一层金光。
相隔百年,乔显望着那具尸骨,努力将脑中鲜活的梨儿与面前的白骨重合。可无论怎么努力,脑中最后出现的梨儿却始终一身血衣,想来这一辈子都不够还了。
待到太阳彻底落下了山,月亮渐渐升起,他方拖着沉重的脚步披着一身清辉朝那具尸骨走去。
泥土粘稠,乔显豪不在意。小心翼翼地拨开尸骨周遭的泥土,取出一根根白骨放进随身的包袱里。待到将所有的尸骨挖出收拢好,他才将包袱紧紧缚在胸口,轻轻拍了拍,笑道:“好了,我这便带你去寻你爹娘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