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月(9)
而在此之前,他只愿意待在渝地自我消磨时光,不乐意尝试任何与外界接触的机会。他并非胆怯,只是厌恶在探索新事物之前的习惯和熟悉的过程。或者说,他没那个耐心。谁都知道,渝地第一没耐心且脾气最大的,就是他本狐。
让他动摇这种顽固而坚定的想法的不是那个叫他来帮人渡劫的老爹,是身边这个,正把头伸出去吹夜风并且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小毛孩。
嗯,不是小毛孩,是长灵。
明旌仰着脖子,满天的繁星撞入他的眼睛。
明天应是很好的天气。
早前在渝地时,不论白日黑夜都常出大雾,几乎也见不到几颗星星,现在看着,却是很美好的景色。
白晗没说错。
明旌低下眼睛去看白晗。白晗依旧趴在栏杆边上,很享受的模样,衣服前襟上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看着有点脏。
明旌在心底轻声叹了口气,想想白晗应该是也没衣服可换,从第一面起他就一直穿着这件衣服了。
有一瞬间他忘记了眼前这小孩是非常厉害的长灵大人,只是单纯觉得他很可怜。
可怜…还有点可爱。脸红扑扑的,眼睛很亮。
非常可爱。
“这比去什么茶楼听戏喝茶要有意思多了吧?”白晗打断了他的思路,神色中透着点小得意。
“嗯。”明旌笑了笑,“还不花钱。”
夜色逐渐变深,小城里的窗户渐渐地一扇扇都暗了下去。
“回家吧。”明旌靠在栏杆坐着,转头看着他,“你娘肯定在等你回家。”
“你呢?”白晗也盯着他。
“我回山上去呗。”明旌说,又笑了笑,“住茅厕。”
“啊?”白晗眉毛跟着惊讶地一跳。
“骗你的。”明旌弯了弯眼角,“那是个庙,你说对了。”
白晗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明旌的眼睛,眼角细而略弯,眼皮很窄,笑起来的时候眼底会有一条很细的,叫什么来着,哦叫卧蚕。
很好看。
眉毛鼻梁嘴唇也都很好看。
非常好看的少年。
是我朋友,他今天跟文秀姐承认过的。
白晗在心底乐呵呵地想着。
“看着也十五六不小了,还这么傻气呢,什么都信。”明旌摸了把他的脑袋。
“我…”白晗被摸愣了,顿了顿才低声说,“十七了。”
“一点看不出。”明旌说。
“那两点能看出吗?”白晗认真地问。
明旌眨巴了下眼睛:“什么两点?”
“你不说一点看不出吗?那两点应该能看出来吧?”白晗一本正经。
“神经病。”明旌愣了愣反应过来,笑了一阵又摇摇头,“我是真没看出来你十七了,我一直以为你十五呢。”
“那是因为我没长个。”白晗不服气。
“那你什么时候长个啊,求你快长个吧。”明旌笑了。
“今年肯定能长。”白晗很笃定。
“嗯,我等着。”明旌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不是叫你回家吗,快回吧。”
白晗的兴致明显降了下来,情绪也有点低沉。但他没说话。
“不会迷路吧?”明旌看着他。
“不会。”白晗轻声说,“今天下山的时候我找路都找得特别顺利。”
放屁,我就跟在你后边你绕了多少个圈子我还能不知道。
明旌憋住了想要说出来嘲笑他一顿的冲动,应了声。
两人从钟楼一路沉默着下来。
“明天见,我还要请你吃饭你别忘了。”白晗朝他招招手。
“嗯,明天见。”明旌虽然觉着这个动作非常傻,也招了招手,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进黑暗里。
“明天见。”白晗站在原地没动,又小声地重复了一遍。
第6章
白晗往兜里摸了摸,摸出了把钥匙。
是药铺的备用钥匙,文秀姐给他的。这会儿药铺肯定关门了,今天师父出了远门,最早也得明天早上才能回来。药铺后院的小屋里有张小木床,平时用来堆药材和杂草的,白晗想着去那将就一宿。
毕竟入了深秋,越晚越冷,他几个时辰前对母亲说“倒还不至于冻死”的那种笃定都快被冻没了。
白晗缩着脖子穿过几条小巷回到了药铺。这条街算是元城比较热闹的一块地方,这时候也非常冷清。写着“马仁药铺”四个大字的招牌隐在黑暗里,只能看见一半的字。
白晗跺了跺冻得快失去知觉的脚,拿钥匙开了门,摸索着找到诊桌,往诊桌上摸了盒火柴,划了一道,把桌上的油灯给点着了。
小小的光亮轻微地跳跃着,给了他少许温暖。白晗举着灯进了小屋,脚步很轻,生怕发出点什么声音。虽然这会儿师父一万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但他还是很担心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