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声甘州(3)

作者:扇葵

第2章

那是在余杭的莫愁湖。

他们遇上了个船翁。

那人十分奇怪,是个酒鬼,在渡口等客。

别人摆渡要两钱银子,他要二两。

人家都是壮年小伙,只有他须发皆白。

可想而知,生意十分的差。

初岫在滁州时听一个过路的游僧说,莫愁湖里有一尾锦鲤,将要化龙成仙。

这一听就是信口胡说的话,偏偏初岫当了真,非要去看看。

他们到了渡口,那一群等着拉客的摆渡船,他从头走到尾,停在了最末那个抱着葫芦喝酒的老头儿边上。

他问那个老头儿:“你走吗?”

老头儿待答不理的说:“二两银子不还价。”

初岫笑了,说:“二两银子成,不过你得说说你哪儿值二两。”

老头儿嘿嘿一笑,挠了挠他那凌乱的白发,又捋了捋他那邋遢的胡子,眯缝着眼看他们,道:“船上有棋局,你若赢了我,钱不要,我还请你喝酒。”

初岫弯着眼睛,拉他的手要钱。

他不想给。

被他在怀里摸了半天,还是妥协了,任他把仅剩下的二两银子摸走。

那老头收了钱,转头就用这钱买了只烧鸡和两瓶水酒,可见他是没想把钱退回来的。

船上摆了棋,黑白子绕在一起组成了一个难解的局,他不精通下棋,却也看出,这是个死局。

初岫坐在棋局前一动不动,就着黄昏的光将那盘混乱交错的黑白子看到了月华染了衣襟,看到肚子叫了,可怜巴巴的看他。

他气他把最后的钱都给了那老头儿,抱着长刀靠在船舷上不理他。

偏偏那老头儿在边上悠哉悠哉的吃烧鸡,大口的喝着酒,香气十分馋人。

初岫见自己不理他,生气了,爬起来踢了他一脚:“又不理我,你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

初岫炸毛的时候,很像个小猫儿,打人踢人都不疼。

他心里好笑,还是没理他。

初岫就在他身边蹲下了,扒着船往下看,湖中月华漾着粼粼波光,月亮随着船行过的水纹轻轻晃动,整个湖面上映着星河璀璨。

初岫饿了,就没心思解棋,转头看那半躺在船头的老头儿,道:“把你那烧鸡分我一些。”

那吝啬老头儿翻了个身,将屁股对着他。

初岫又说:“拿东西跟你换。”

老头儿这次纡尊降贵的开了口,醉醺醺的问:“你用什么换?”

初岫抬手抓着他的衣袖,说:“用他,他力气大,能扛起一整条船呢。”

他就知道……

他看了眼自己的衣袖,又将目光看向初岫,两个人幼稚的用眼神相互僵持,谁先移开算谁输。

那老头儿无趣的哼了声,道:“这船是用来划得,我抗它做甚?”

初岫目光炯炯:“你用他给你划船。”

老头儿喝了口酒,舒坦的叹了声,说:“我这船好划的很,用不着旁人。”

初岫:“那你让他给你赚钱,他很会赚钱。”

“……”

他不和初岫对着瞪了,轻瞟了他一眼,往湖面看。

七月的夜风送来莲花的清香,乌篷船轻轻晃着,月下夹岸风光秀丽,余杭的夜很美,与草原是两种美法。

那老头不耐烦:“不要打搅我,解你的棋去。”

腿上一沉,他从湖面收回视线,就见初岫愁眉苦脸,将下巴垫在他的腿上,软声说:“阿琤,我饿。”

他对刚刚这人想用自己换烧鸡的行为不大高兴,语气淡淡:“饿死才好。”

初岫撇了撇嘴,往他身边蹭了蹭,爬到他怀里,才安分了下来。

他熟门熟路的把头贴在他的胸前,虚弱的说:“不解了,我要是饿死了,你得给我守墓,每天上供一只烧鸡。”

“……”

船悠悠闲闲的行了半个时辰,月上中天,他从包袱里拿出买的那只烧鸡,还有一包闻名余杭的点心铺子杏香斋买的点心。

取了一枚喂到睡着了的少年嘴边,轻声说:“张嘴。”

初岫迷迷糊糊的张开嘴,咬了一口,眼睛瞬间睁开,眸子亮了起来,他有吃的就知足,都不在意他特意饿了他一个时辰的事,抱着点心吃的开心,吃完将嘴巴一抹,又回了那棋局边。

老头儿遥遥看着,轻哼了声,道:“还没见过这样的主仆。”

他将初岫吃剩的点心咬了口,道:“我是他的奴隶,不是仆人。”

在中原,奴隶,连被叫仆人的资格也没有,草原也是。

老头儿喝了口酒,闲闲的说:“主人不像主人,奴隶不像奴隶。”

他看了眼老头儿干瘦却精壮的手,语气淡漠的回敬他:“船翁不像船翁。”

老头儿哼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只是半刻钟的功夫,初岫忽然高高兴兴的叫了声:“阿琤,我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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