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风雪(70)

作者:弃吴钩

在裴长淮的心目当中,他这位长兄聪明秀出、淑质英才,自小到大都是他效法思齐的榜样,如今却听说裴文竟为了家族前程,眼睁睁看着赵暄含冤而死。

裴长淮心底发凉,轻声道:“不该这样。”

那近侍忍不住为裴文辩解了几句,道:“当年大公子年纪轻轻就被擢升为兵部侍郎,朝野上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一步走错,不单单他一人获罪,还会累及整个侯府,一头是侯府,另一头是赵暄,孝义难能两全,你要他如何选呢?况且在那之后的事,小侯爷也是知道的,大公子辞去了兵部侍郎的职务,自请去边关戍守,当时人人都以为他想去外头历练一番,但实际上他是为了赎罪……”

裴长淮沉默良久,低语道:“尽管如此,又如何能抵得过一条命呢?”

再怎么样赎罪,赵暄也已经死了。

难怪赵昀一开始就煞费苦心地想进北营武陵军,因为只有到了这里,他才能有机会报复刘项,报复裴家。

这一局设下,既杀了刘项父子,又能夺走裴长淮手中的兵权,还引着裴文之子裴元茂铸下大错……

一石三鸟。

回想着这连环的祸事,裴长淮不禁心有余悸,在此刻之前,他居然没能看出一点端倪,不知不觉间就落入了赵昀的圈套。

赵昀口中称自己崇仰裴家满门忠烈是假的,想要整顿军纪、力图革新是假的,信任他信任到可以不问缘由就准他提刘项出狱也是假的……

与赵昀相处这些时日,他竟渐渐忘记了这人工于算计的秉性,忘记赵昀刚刚进京那会儿,就以陈文正的把柄为筹码与他谈了一场不会输的交易。

从一开始,赵昀接近他就抱着复仇的目的,也不知赵昀素日里怎么看待他的,大抵觉得裴家儿郎不过如此,又愚蠢,又可笑。

裴长淮霎时间心灰意冷,苦笑一声,眼下本该快快想些对策的时候,可他忽然疲惫得要命。

他想念父兄,想念谢从隽,倘若他们还在……

裴长淮闭了闭眼睛,深深地靠在椅背当中。

他已不敢再去幻想那样好的光景,否则又怎捱得住眼下这么漫长的岁月?

窗外是微风细雪。

刘项横尸郊外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刑部,刑部两位侍郎一听,惊得满身冷汗。

刘项是裴长淮带走的,又是赶在赵昀审讯刘项之前出了这样的事,但凡是个人都会怀疑是裴长淮怕刘项受审时攀咬出侯府,所以才杀人灭口。

按照律例,他们当速速赶去侯府,押了裴长淮回来审问,但因他贵为正则侯,官爵在身,即便是刑部也不敢贸然与他作对,两位侍郎商计一番,只能先去太师府,请示徐太师的意思。

徐太师听闻此事后,当即写了一份手谕,派遣官兵到侯府,传裴长淮去刑部候审。

官兵持刀进入侯府,找到裴长淮,态度恭敬地说明来意。

眼前裴长淮正捧着手炉静坐,身旁无侍卫,手中也无兵器,纵然如此,他们当中也没人敢轻易碰他一下。

唯独有一个胆大的,气焰嚣张地搬出太师的手谕,非要给裴长淮上刑具。

裴长淮料到最后必定是太师府来收网,不出意外地笑了笑,淡声道:“拘我?你恐怕还不够格。

说罢,裴长淮起身,吓得一众官兵本能地后退了两步。

裴长淮道:“刘项的死,本侯会亲自给皇上一个交代。”

正要问如何交代,但见在众目睽睽之下,裴长淮解下腰间玉带,褪去外裳,仅穿一件单薄的衫袍在身,而后独自走出房门,走进雪天,一直走到通往皇宫大内的午朝门前。

立于凛凛寒风当中,裴长淮腰身如利剑一样挺拔,面容似细雪一般清冷。他仰头看了一眼巍峨高大的朱门宫墙,一掀袍角,屈膝跪在地上。

守卫午门的御林军皆是一惊。

裴长淮伏身,拜道:“罪臣裴昱上蒙天恩,统领武陵军数载春秋,御下不严,闭目塞听,致使军务败坏至极,贪鄙隐祸丛生,误国不休,有负圣望,今日特来请罪,以乞帷盖之恩。”

自宫门起,裴长淮三叩九拜,每一拜后再高述一遍罪名,如此跪上百余台阶,不止不休。

满地白雪里仿佛藏着刀锋一样狠厉的寒意,浸到他腿骨当中,冷得他手脚僵硬,疼得他刻骨铭心。

裴长淮此举太过不可思议,本欲带他去刑部的官兵难解其意,只好先回到太师府复命。

太师府中,在听雪阁的竹帘之后,那坐在栏杆上守着冰湖钓鱼的人却正是当朝太师徐守拙。

复命的官兵跪在听雪阁外,低眉垂眼,连喘气都带着谨慎,更不敢正视阁中的人。

此时徐世昌亦在阁外等父亲考问功课,眼见父亲就要处理公务,巴不得立刻开溜,他道:“朝堂公务第一要紧,儿子就不叨扰父亲大人了,这就回去用心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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