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盅(91)

作者:折冬声

【跟他们拼了!】

……

越往下看,门墙上的字迹便越是见得出愤怒,但终于是没有了。

不知当年发生在此地的故事究竟如何曲折、又是否有过激昂澎湃的浪潮,但总之如今满地空楼,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住在这里的人最终仍是被赶走了。也许是赶到阳间的另一些地方,也许是赶进了阴世。鲜活的生命被抹杀,留下空空的地盘,供人盖起辉煌绚烂的人造世界。

姑娘一路走过来,这人造世界是如此广阔。

“他们”当年究竟赶走了多少曾住于此的普通人,把多少家园夷为平地,才夺得了如此广阔的、可以利用的地盘?

夕阳渐低了,终芒继续往里走,上了昏暗狭窄的楼梯。楼梯上满是灰尘。厚厚的灰尘盖住了当年的痕迹。

左一家,右一户,静悄悄的。几乎家家都是大门紧闭,仿佛即使自己走了,也决不要任何人踏进自己的家。

走到最顶层时,左边一户的门是半开着的。金属门生了锈,年深日久,往里一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进了屋。

屋中摆设于她而言是陌生的,有些东西认也认不出来,没见过。但最基本的,桌子、椅子、书架子、花瓶、锅碗瓢盆……与她见过的那些也差不了太多。即使跨了时代,人有些基本需求是不变的。

窗外暝色四侵了,天已暗淡。

天光的余烬照在窗前的桌子上,照出个摊开着的棕色笔记本,满是灰尘。姑娘把灰尘抹掉,陈年泛黄的纸页上露出一行红字。

——“资本来到人间,每一个毛孔里都流着鲜血。”

照在这字迹上的,是今日最后一抹光亮。

天光来处,太阳已将要不见了。

终芒看过去。

高处望远,她已接近世界边界了,那里立着两座高山。

近些的那座,披盖着夕光,半入高云。只远远地也看得出山石嶙峋,极为险峻。这便是天涯城了。原来天涯城是一座山。一座陡峭难行的高山。

远些的那座,整个儿都在黑暗里,除了一个朦胧轮廓,什么也看不见。

那便是天涯城外的日陨山。

——“即使做过最邪怖的噩梦,你仍然无法想象天涯城外的日陨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第四十章

大地尽头的两座山,一座在明处,是白山,一座在暗处,是黑山,但都太高了。分明已在地平线上望见了,可朝着那边走过去,却又走了好些天。

终芒脚下的鞋已走破了。再有,茫茫荒地没一只动物,这么长的日子里什么肉也没吃,全靠野果果腹,人从胃开始便疲乏了。

到了嶙峋白山的山脚,天早黑了。

乌云满天,没有星星,天是模糊不清的。这山又很高。因此抬头望上去,这山像是往上一直伸、一直伸,化作浓浓的一团乌色,铺散开来,把整个天都遮住了。

这样一座山是不允许任何人冒犯的。

但姑娘在山下停下来,抬手抹掉额上的汗,捏着银亮的小铃铛在死寂般的山脚将就着歇了半宿,天一亮便往上走了。

起初还能见着树树草草,脚下的路不过是陡峭了些,算是能走。

渐渐地,树影草迹少了,路越来越硬,都是些光秃秃的石头。

没几天,眼之所见终于只剩下石头了,而且越来越陡。人不是把山石踩在脚底往上走,人是攀着山石向上爬,一步一步,小心谨慎。

到了靠近山顶的时候,那便是在爬悬崖了。山云萦绕,风声呼啸,每一步都得抓稳了,若是松了手,底下是万丈深渊。

爬到后来,天黑了,人也累了,但没有地方睡觉,仍只能往上爬。

忽地,她脚下那块石头松动了,整个人往下一沉,身体在崖壁上摩了一下。好在两只手下意识地一下子抓紧了,松动的石头朝着悬崖深处掉下去,但人没有。

有些惊险。

她定了定神,继续往上爬。

没几步,却听见叮铃声响。是从怀里传来的。

叮铃……

心蓦地提起来了。

她没动这铃铛,可它响了。是因为他摇了铃吗?他出现了吗?

下一刻,提在半空里的心冻住了,全身是凉意。手在悬崖上抓紧了,人也一动不动。

山风吹在身上。

叮铃……

它又响了,轻轻的。

她没动这铃铛,可它响了——是风吹的。

原来姑娘进了这片无人荒地之后便没衣服可以换,它早破得很了。方才在崖壁上一摩,竟是摩出个大口子,把本揣在怀里的小铃铛露了出来。

想它现在,许是一半夹在布料间,另一半已在风里晃荡了。

它是那么小的一枚铃铛。

风再烈一点,就把它吹下去了。它会从她怀里掉出去,落进万丈深渊,一下子便再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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