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盅(79)

作者:折冬声

凤独道,“美酒佳肴,都是费了心的。若是不吃,岂不辜负?”

“我辜负的反正也够多了。”

凤独执了细长的筷子,朝着桌上一只透白瓷盘指着,“你记得么?”

透白的瓷盘铺了半满。食材见不出原本样貌,盘中只见红玉绿翡,玲珑落错。

美则美矣,却只有半满,分外寥落。

——酒阑歌休。

如今确是酒阑歌休了。烈酒已尽,战歌已休,人人事事都面目全非。

终芒只看了一眼,视线便移开了。

忽地,远处传来兵刃破风之声,四五条人影自不远处闪出,各自持剑,直直朝着这边刺过来。

全是杀手。

全是杀招。

凤独退兵放了京城一马,可京城里的人却未必愿意放过他。

——真是似曾相识的场景。当初他们到京外洛山去,又一道从京城回来,也曾有京城杀手追杀。

终芒持剑而起,转瞬间已与刺客过上三五招,剑光飞跃,刃鸣声声,不多时,刺客像是一一全被打晕了,倒在地上。

身体温热着,完完整整的。

姑娘收剑。平静回了座位,打斗一番后确是饿了,伸手端了桌上一碗小云吞,直往肚子里咽似的吃了起来。

凤独始终云淡风轻的,方才刺客杀招在侧,他脸上动也没动一下。他喝酒,笑道,“你还是那样。”

终芒吃着自己的,不答话。

凤独道,“我初见你时,你还未染血,太干净,每次挥剑都慎之又慎,遑论杀人。每每要你去做些什么,你总防备,认真说你不杀人。”

顿了顿,艳丽至极的脸上露出个微笑,道,“如今诸事已了,战事暂终,你竟是回到了原点。”

回到了干干净净的时候。不杀人。即使来了刺客,也不过是打晕。

他还记得很久以前那场对话呢,他问她什么叫杀人,她说夺人性命是杀人,他又问她若有歹人要伤孩子,不杀歹人,孩子就死,那怎么办,杀不杀。

他记得她那时错愕的表情。

终芒却道,“你错了。”

“喔?”

姑娘并未再多话,只专心吃东西。

不多时,雪地里隐隐约约浮起一阵血腥气。一旁的侍女们只觉颈后渐起一阵寒气,微微一颤。

凤独慢慢放下筷子。他抬手召来一个侍卫,吩咐一句,那侍卫便走到那些“被打晕”的刺客身边,往刺客身上踢了踢。

血。

刺客身下全是血。

一脚踢出去,咕噜一下,断臂在雪地里滚出老远,带出一路刺目的猩红。

踢人的侍卫没料想有此后果,力道踢出去收不回来,又被吓着了,几乎跌倒。

这倒在地上的四五个刺客哪里是晕倒,分明已是一具具尸体。那杀人的剑光又薄又快,尸体倒在地上,伤口没来得及溅出鲜血,让人以为不过是晕倒。

所有人都静了,望定神色未变的姑娘。

而终芒不过是吃东西,一碗,再一碗,味道也不尝一尝便吞下去。

她怎么可能回到干干净净的那个时候。

没有人能在手刃亲族后还能与从前一般天真。

-

浓冬天寒。

日复一日,一寒再寒,寒意到了最极处,天地萧瑟里终于乍现一丝暖意来。风雪初晴了。

终芒披了小袄,一早便推门到小院里去,一抬眼,看见院中仍是光秃秃的银杏树枝,蓦地想起杨絮在脚底的触感。

隐云寨门前有棵大杨树,到了春日里,总是飘絮。杨絮很薄,踩在鞋底下,本来一点不会有感觉。

若是有,不过是那时候心本就不安定,轻飘飘的,低着头用余光偷偷去看什么人,才会觉得杨絮是软的、绵的,一脚踩上去了,软绵的悸动就从心底往上雾一样地吹。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

日陨山那样遥远又那样荒凉,他仍在荒野中独自游荡么?

终芒从怀里摸出那枚小铃铛,牵着长长的银线,把它拎在眼前。这么小。这么亮。银灿灿的,风里微微晃荡。

她望着铃铛出神。

他还有一张纸条子在她手上呢,他也许不知道。那是他戏弄世人乱写的,凤独带人在京外洛山中找到,随手给了她。

上面写了首打油的诗,说的是,世人寻宝……

忽地,风吹得盛了,银线在风里微微一斜,小铃铛被轻轻吹响了。

叮铃——

那声音低低的,一进了风里便散了。终芒沉浸思绪,没听见。

她是从来不愿摇铃的,怕自己不知止衍那边处境,把他害进险境里。但若偶尔不小心晃着了,止衍很快便摇铃回她——哪怕那声音再轻。

然,此次铃响之后,它始终安安静静的,没一点动静。

不多时,有人来敲门,府上侍女如往常一般请她到凤独那边去用早膳,她收了铃铛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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