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盅(75)
终芒停下脚步。
前方不远,又有个黑黑的东西,但,毛色是温暖的。那是一只野兔,趴在雪地上,不知正做什么。
午饭上门了。
她盯住那只野兔。
那兔子不知正做什么春秋大梦,竟是一动不动,偶尔才拿后腿给自己挠痒痒。
终芒手中长剑用力掷出——
嗒。
正中目标,兔子被钉在地上,一瞬间便死了个透彻。兔血染红雪地。
她走过去拎起剑柄,把它提了起来,就近找了些木柴生了火,利落地把兔子处理干净,烤来吃了。吃得很快,饿得很了。
火还能取暖。
天苍苍地茫茫,温暖只有眼前这缕火焰。但吃完了便走了,一刻不耽误、不再多停留,即使前方路远天寒无光。
手刃亲族,戴罪之人何须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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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芒再一次杀进六道城军大营。
黄昏已至,夕阳如血,刀光剑影比晚霞更夺人眼目。
黑压压的兵士像城墙一般压过来,箭雨无休无止,像是要凭着人数把她困死在里面。剑上染血,地上染血,身上也染血。
长久无果的厮杀令嗜血的枭杀剑也疲然。
终于,她杀到了营地中央,满身是血,一剑劈开主帅营帐大帘。
呲——
厚重帘幕从中断开,露出帐内景象。
竟是,有人。
数月里头一次,凤独坐在帐中,一身金丝赤色锦衣,轻吹茶盏。听她进来,微抬了头,漆黑凤眸平静望定她。
夕阳余光落在他脸上。
这个人掀起天下战争,骗得她一无所有。如今死期在前,竟仍如掌控一切一般——仿佛她手中杀意已盛的长剑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玩意。
怒火洗刷了所有的疲惫,终芒一剑刺了过去——
左手背里倏地刺痛。
酥在肉,麻在骨,奇异的感觉一下子顺着手臂涌上来,整个人僵硬了,像具石像,再也动不了。
森然长剑明明抵在凤独心口,却无法再往前推哪怕一点点。
力气。力气到哪里去了。知觉到哪里去了。只要把剑尖再往前刺上三四寸,便能手刃仇敌,结束风烈雪寒的路途,结束血债累累的生命。
但是她动不了。
手在颤,剑在颤,却无法再往前推。
在旁人看来,也许还以为她是不忍心,抛不下旧日的忠诚。亦或是情恨交加,终于下不了手。
而那美艳如旧的朱衣人平静地看着她,也是没动。既不逃避剑锋,也没有反击的打算。
是因为他早就算好了有今日么?是因为他笃定她“不忍心”杀他么?
他眸色漆森,叫人看不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仿佛一对生死之前余情未了的旧情人,谁也不舍得下手,谁也想把时间冻结在这一刻,长长久久彼此凝视。
终芒又有被注视的感觉。
斜阳下,晚冬风至,又添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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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9刺杀A05失败。季度新计划第二步,完成。”
“为仿生人A09更换强力管理芯片,控制行动,加强管制。”
“按计划推动‘剧情’发展。”
“总设计师亲自下的指示——运营部要高度重视近期舆论,激化粉丝内部矛盾,让他们吵得越失去理智越好;策划组要多动脑筋,抓住粉丝情绪关键点,开发新营收项目;医务组做好加班准备。”
“仿生人A05近日表现良好,取消原定开颅手术。”
第三十三章
六道城。
冬日晴天,夕阳西下。城门大开,浩浩大军绵延数里,在一片城民欢声中昂首入了城,兵高马壮,百胜而归。
数月征伐,群雄逐鹿。京城日渐衰落,南方的前朝正统也因屠杀平民而声誉扫地,余的势力不足为惧。
前不久,这只正在入城的大军本已将帝都围困,战意熊熊,攻城战一触即发。然,最终胜利近在眼前,一声令下即可攻陷京城、弑君称帝——凤独却下令班师回城。一言九鼎,无人违抗,大军当日便拔营启程。
江山近在眼前,为何舍而不要?
只要不是深山老林里消息太闭塞,天下人人皆知。
有雄心做天子之人,自古便面临两件难事。
其一,江山太大,人命却太短,皇帝的宝座好归好,至长却也不过坐上春秋几十载,哪里够?
其二,名留青史是想要的,可美人却也难舍,江山要用铁血来打,美人却要用柔情来换,铁血柔情,如何取舍?
那日大军离京,人们说不可一世的雄主凤独便是遇上了这第二件难事,败在美人剑下,弃了一墙之隔的帝王荣华,要平息美人之怒,带她回城,百般呵护,为的是要言归于好。
此乃不智之举,但,也是为情所困。
——是了。